第8章
“凯伦,别总缠着你哥哥。”
母亲的声音像把冰锥,精准地楔入我和凯伦之间。凯伦正踮着脚,努力想把刚画好的、涂满凌乱红蓝线条的“全家福”贴到我卧室的门上,那稚嫩的手指上还沾着未干的蜡笔痕迹。母亲的手却像一道不容置疑的闸门,横亘在凯伦小小的身体和我之间,那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反射着吊灯冰冷的光,几乎要触到凯伦柔软的脸颊。
凯伦的小手僵在半空,蜡笔画的边角微微颤抖。她仰起脸,那双酷似母亲的、过于早熟的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茫然的水汽。母亲俯视着她,眼神里没有熟悉的温度,只有一种审视物件般、令人心底发凉的冷静。“去练琴,”母亲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贝多芬的《月光》,第三章。你的强弱处理,还远不够‘纯粹’。”
凯伦扁了扁嘴,那层水汽迅速凝结,眼看就要滚落。她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目光里有委屈,有依赖,也有一种我不愿深究的、孩子气的控诉。最终,她低下头,默默抱起那张色彩刺眼的“全家福”,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贴着冰冷的墙壁,挪出了我的房间。空荡荡的门口,只留下母亲身上那股昂贵却冷冽的香水味,固执地弥漫在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
晚餐时间。
长条餐桌铺着浆洗得僵硬发亮的白桌布,像停尸房的裹尸布。水晶吊灯的光线过分刺眼,照亮了银餐具冰冷的反光,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精心维持的平静假象。空气里飘荡着烤小羊肋排的油腻香气和母亲那挥之不去的冷冽香水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父亲切下一块带着血丝的肉,刀叉碰在骨瓷盘上,发出短促尖锐的刮擦声。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显得突兀而沉重,仿佛一个蹩脚的演员在登台前最后的准备。
“今天的家庭会议,”父亲开口,目光扫过桌面,刻意地避开了我,最终落在母亲脸上,带着一种寻求支持的征询。母亲嘴角向上提了提,回给他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鼓励般的弧度。“我们决定,”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神谕般的庄严,目光也终于转向了凯伦,那眼神里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狂热,“凯伦,等你十六岁生日那天,将成为我的新娘。”
“哐当!”
我手边的水杯猛地一晃,半杯冰水泼洒出来,迅速在僵硬的桌布上洇开一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污渍,像一块丑陋的淤伤。冰冷的液体顺着桌沿滴落,砸在我脚边的地板上,声音清晰得刺耳。
餐桌瞬间凝固。母亲切肉的动作停下了,刀尖悬在半空,一丝血水顺着刀刃缓缓滑落。父亲脸上的狂热僵住了,他皱起眉,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看向我。凯伦,那个风暴的中心,她只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小小的肩膀似乎缩得更紧了,双手紧紧攥着餐巾的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她面前的盘子干干净净,食物一口未动,像个早已知道剧本、等待谢幕的玩偶。
只有刀叉偶尔碰触盘子的轻响,像垂死病人的心跳。父亲的目光带着责难钉在我脸上:“马克?”他尾音上挑,是质问,也是警告。
喉咙里堵着石块,又冷又硬。我盯着桌布上那片迅速扩散的水渍,它像一张扭曲的脸,无声地尖叫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晚餐精心烹制的食物气味此刻如同腐烂的淤泥。我猛地推开椅子,椅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饱了。”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我没看任何人,不敢看父亲眼中可能燃烧的怒火,不敢看母亲脸上可能浮现的冰冷满意,更不敢看凯伦——那张苍白的、被命运提前钉在祭坛上的小脸。转身离开餐厅,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三道目光的灼烧:父亲的怒意,母亲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