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庭,耗尽了他珍贵的资源……还有那根死死坠着他脊梁的无形锁链。每一次他在公众面前力挺她,每一道他投向她的眼神,每一句他关于她的宣言,都像磨利的钢针,反复扎进她最脆弱的神经。他不是在救,而是在牺牲——牺牲的刀锋,反复凌迟着她的自尊和仅存的良知。
她甚至开始避开钱长林每天放在她课桌一角的热包子、牛奶;放学路上,她宁愿绕更远更黑的路。她不敢去看他眼底深处强撑的坚定,那像是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她自身的罪孽有多深重。每一次遇见,都是一次无声的审判。她把自己缩得更紧,用沉默和无声的拒绝,在两人之间,一点点垒起了一道冰冷坚硬的高墙。墙这边是永无止境的愧疚和黑暗,墙那边……是她觉得自己不配再踏足的光明。
钱长林默默地、固执地守在那道墙外面。他知道方小慧在经受着什么。那场风暴留下的创伤,远非他几句宣言能抹去。他没有强行撞门,而是把食物默默放在门口——不是放在显眼的课桌上了,而是那个旧楼梯口的水泥台阶上。热牛奶裹在厚实的旧外套里保温。他留意着方父病情的变化,医药费像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汇入方小慧沉重的生活账本里。他不再试图强行地靠近,只是更加沉默、更加固执地存在着,存在在方小慧视线的余光边缘,在她冰冷的世界里,投下一道永不消失的影子。那道影子是沉默的,却带着一种无声而庞大的力量,一种足以穿透高墙的、固执的暖意。
—9—
一个阳光有些刺眼的周末,方小慧又一次从医院走出来。方永强依旧沉默在铁丝网后,但眼神似乎在一种药物营造的迷蒙中,多了那么一丝尘埃般的、对食物的反应。希望微渺如风,却让她冰封的心裂开一丝微弱的缝隙。
她慢慢走上回家的台阶。在楼道昏黑与外面天光交界的转角处,她习惯性地顿了一下。果然,那个熟悉的台阶角落,一个旧饭盒安静地立在那里,缝隙里还蒸腾出细微的、带着油香的热气。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纸片。她慢慢弯下腰,指尖有些发僵地拾起那张纸片。
上面没有过多言语,只有两行被反复描摹过、显得清晰又凌乱的字迹,刻在一片同样固执的沉默里:
碎片多又何妨
捡碎片的我……很快乐。
时间如同磨盘,在无声中艰难地碾过那些尖锐的棱角。
钱长林依旧在工地上轮班。方小慧则在一家新开业的咖啡书屋找到了工作。书籍分类、整理、擦拭书架……这些简单安静的动作,竟然带来了奇异的治愈力量。指尖拂过书脊,沾上细微的浮尘,却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踏实感。她在工作间隙里断断续续啃着课本,时常翻阅一些心理学相关的书籍。每一次用打工挣来的皱巴巴的零钱给父亲添上一件柔软的病号服内衣,看着他眼神里偶尔闪过的一丝无法言说、却真实存在的依赖与平静,那沉重的心口竟一点点被撬开、松动。
高考像一场呼啸而过的风暴。当录取通知书送到钱长林和方小慧手中时,钱长林的家里高兴又热闹,方小慧则是一所地方师范院校的中文专业。
离别前夜,方小慧独自去见了最后一次方永强。她没有多说话,只是长久地坐在铁丝网的另一边,望着父亲。窗外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斜斜地穿透密集的铁栏,像一把碎金,洒在方永强布满沟壑的脸颊和浑浊的眼睛上。光影中,方永强干裂的嘴唇似乎微微翕动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但方小慧的心猛地一紧——那浑浊的眼球里,竟微弱地映入了那片转瞬即逝的霞光,闪烁着一种……极其陌生的湿润感
她轻轻地、几乎是无声地隔着冰冷的铁丝网喊了一声:爸……
方永强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那动作轻微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药物带来的茫然与沉寂,视线重新转向窗外那片即将没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