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门外的叫骂声突然停了,只剩下防盗门轻微颤抖的余音在空气里嗡嗡作响。
方小慧坐在空荡冰冷的客厅里,很久之后,她才慢慢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一步,一步,挪到厨房门口。
灶台、洗碗池、地面上,散落着无数蓝花白瓷的碎片。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套完整的碗碟,她生前最珍爱的那套朴素厚实的景德镇蓝边碗碟。那是这个家仅存的、带着过去温馨气息的影子。此刻,那些温润的蓝色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只剩下一片狼藉刺眼的锐利。地上还有一摊泼洒出来的浑浊菜汤,正沿着瓷砖的缝隙,缓慢地、污秽地蔓延开,像一条丑陋的伤疤。
碎瓷片上倒映着窗外惨白的天光,方小慧的影子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些碎片。没有哭,只是浑身抖得站不住。那片片碎瓷的尖利边缘,像是插进了她自己的骨血里。身体里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来的一点点东西,哗啦一声,彻底碎了,灰飞烟灭。
她猛地转过身,抓起沙发上皱成一团的旧外套冲出了家门。脚步踉跄得厉害,几乎要栽下那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她冲进那条窄小的电话亭。手指冰冷,哆嗦着,按键都按不稳,终于拨出了那个早已刻在心里的号码。听筒贴在耳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带着呜咽的喘息。
钱长林……电话接通的一瞬间,破碎的声音从她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哭腔和一种全然崩溃的气息,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只有粗重的呼吸。
方小慧靠在冰冷的电话亭塑料壁上,金属边角硌着她的肩胛骨,很疼。她把自己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中间,蜷在电话亭狭小肮脏的空间里。冰冷的铁皮墙壁和地面硌着她,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刺骨的寒意。世界只剩下电话忙音那单调刺耳的嘟——嘟——和她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外面街道的喧嚣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钱长林找到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蜷在地上,身上只裹着单薄的外套,连牙齿打颤的力气都没有了。
起来!回家!钱长林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架起她冰冷麻木的身体,几乎将她整个人拎起来。动作间甚至有些粗暴。方小慧脚下一滑,头撞在他的肩膀上,很硬。他似乎没有任何安抚的意图,只是半拖半抱着她,一言不发地往家走。楼道里一片狼藉,砸门留下的凹痕、泼洒的污秽还新鲜地留在铁门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方小慧下意识地往钱长林身后缩了一下,手指攥紧了他的外套下摆。
爸方小慧推开家门,声音抖得厉害。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微薄天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寂静得可怕,那股熟悉的老房子的陈旧气味里,混杂着一丝陌生的刺鼻酒气。
钱长林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亮起的一刹那,方小慧抽了口冷气。
客厅的小方桌倒在地上,椅子东倒西歪,桌上散落着几个空的白酒瓶,还有一个磕破了边的粗瓷碗滚落在墙角。方永强靠着沙发脚坐着,头歪在一边,鼾声如雷,脸上身上污秽不堪,分不清是呕吐物还是其他什么。
钱长林看着眼前的狼藉,再看方小慧惨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他二话不说,弯腰抓住方永强的胳膊,猛地发力,硬是把死沉的男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拖死狗一样往唯一的那间卧室拉去。方永强被拖拽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
他把方永强重重扔到那张仅存的、还算完整的单人床上。男人翻了个身,又没了声息。
接着,钱长林像是发泄一股无处可去的怒火,猛地转过身,走向倒在地上的桌子椅子,把它们一个个扶正,动作又重又快,木头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