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另一种形式,更深地烙印进他的骨髓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瓦盆底一层灰白的余烬,还有几片未被完全烧尽的、焦黑的纸片边缘,像垂死的蝴蝶翅膀。
时越脱下自己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外套,仔细地将瓦盆里的灰烬连同那几片残骸包裹起来。他抱着这个小小的、沉重的包裹,如同抱着夏蝉的骨灰盒,一步一步,踉跄着再次走向后山的小溪。
夕阳又一次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像极了五年前那个黄昏。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喧嚣着,如同永恒的挽歌。
他来到溪边,当年他为夏蝉拍照的那个位置。溪水依旧清澈见底,哗啦啦地流淌着,对岸的观景台上传来游人的谈笑声,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时越蹲下身,将包裹着灰烬的外套放在膝上。他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在溪边湿润的泥土里,一点一点地挖着。挖得很深,很深。指甲再次翻裂,渗出血丝,混合着泥土。他感觉不到痛。
挖好坑,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包裹着灰烬的外套放了进去。然后,他站起身,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株野生的栀子花苗上。它还很幼小,只有几片叶子,在杂草丛中顽强地生长着。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花苗连根带土挖起,走回坑边,轻轻地将它栽种在埋着灰烬的泥土之上。小小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着,带着一丝脆弱的生机。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跌坐在溪边。冰冷的溪水浸湿了他的裤脚。他望着眼前新栽下的、弱小的栀子花苗,又看了看溪水对岸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被潺潺的溪水和喧嚣的蝉鸣轻易地吞没:
蝉蝉……你看……
我替你……种下栀子花了……
就在这里……离小溪很近……
你喜欢的……
只是……它开得……太迟了……
我明白得……也太迟了……
晚风带着溪水的凉意和栀子花浓郁的甜香吹过,吹动他凌乱的头发。一滴滚烫的泪,终于再次溢出他干涸的眼眶,无声地滑落,滴在刚栽下的花苗叶片上,如同清晨的露珠,却又带着绝望的温度。
他静静地坐着,望着那株在晚风中摇曳的、不知何时才能长大的栀子花苗,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凝固成一尊名为永恒遗憾的雕像。清澈的溪水倒映着天空的残红,也倒映着他孤独的剪影,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夏天、关于蝉鸣、关于未寄出的信和永远错过的爱的故事。
这个夏天,蝉鸣依旧。只是那个能听懂蝉鸣的女孩,和那个能让她笑靥如花的少年,都永远停留在了五年前的那个黄昏。
栀子花会开,一年又一年。但那封浸透了爱恋与绝望的信,那份深埋在时光尘埃下的真相,那份迟到五年、足以摧毁灵魂的领悟,终究化作了溪边一抔灰烬,滋养着一株不知能否熬过寒冬的幼苗,成为一道永远横亘在岁月长河中的、无法愈合的伤痕。
遗憾,是开在生命废墟上最凄艳的花。而他们的故事,在未寄出的那一刻,在未能说出口的那一秒,在转身离去的那个瞬间,就已经写下了永恒的、无法更改的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