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终于,他放下了最后一页报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看向陈莲。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深重的、几乎可以触摸到的凝重。
陈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很多。
我的心猛地一沉。陈莲放在腿上的手,瞬间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你二尖瓣的问题非常严重,重度关闭不全,伴有肺动脉高压,李教授用专业的术语描述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心脏功能已经显著下降。这种情况,手术的风险…极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莲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又看向我,而且,不是一次手术能解决的。需要先处理肺动脉高压,等情况稳定,才能考虑瓣膜置换。这是一个漫长的、非常艰难的过程。
他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白纸上快速地写下几个数字和符号:最关键的是费用。两次大手术,加上长期的术后抗凝、抗肺动脉高压治疗,还有重症监护的费用……初步估算,至少需要准备八十万。这还只是保守估计,后续如果有任何并发症,费用会更高。
八十万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个数字像一个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嗡嗡作响。
我所有的积蓄,加上家里能凑的,连零头都不到。
诊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陈莲依旧低着头,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石雕。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放在腿上的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白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微微凸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
医生…钱…钱我们可以想办法,我的声音在发抖,带着一种绝望的急切,您说手术…还有希望,对吗只要做了手术
李教授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冷静:医学上没有绝对的保证。我只能说,手术是唯一可能延长生命、改善生活质量的机会。但风险,我刚才已经强调了,非常大。而且,费用是硬性门槛。没有足够的资金保障,手术根本无法启动,后续治疗更是无从谈起。
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关于具体手术方案和风险的话,但那些专业术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钻进我的耳朵。
我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陈莲身上。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只有肩膀,开始极其细微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李教授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停了下来,看着陈莲:陈小姐,你…还好吗需要休息一下吗
陈莲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水,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死寂的、彻底的灰败。那双曾经在阳光下对我燃起过希望火苗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吓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映不出一丝光亮。
她看着李教授,又像是透过他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陈莲…我慌了,俯下身想扶她。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有些踉跄。
她没有看任何人,眼神空洞地越过李教授,越过诊室白色的墙壁,直直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然后,她转身,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一步一步,极其僵硬却又无比决绝地,朝着诊室门口走去。
陈莲!我急忙追出去。
她像是完全听不见我的呼唤,径直穿过候诊区那些带着惊讶和好奇目光的人群,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冲进了冰冷的电梯间。
我紧跟着追进去,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急促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