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薛大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这是‘血脑’。最上等的龙脑香,用未成形的海蛇毒液浸泡,再混入曼陀罗花粉、断肠草汁……还有一点砒霜引子。
她枯瘦的手指捻动着那点粉末,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只需指甲盖大小,点在香炉里,就能让一个壮汉在极乐的幻梦中死得无声无息,仵作都查不出端倪。
一股寒气瞬间从我的脚底窜上头顶。杀人!如此阴毒、如此隐秘的杀人手段!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怕了
薛大家空洞的眼窝似乎捕捉到了我的退缩,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这才只是最粗浅的把戏。香料,是通神的媒介,是惑心的妖物,更是……穿肠的利刃。
她摸索着盖上陶罐,声音冷得像冰,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他们迷恋香气,以为那是风雅,是身份。殊不知,香气可以让他们飘飘欲仙,也能让他们烂心烂肺!
除了香,你还要懂人心,懂世间的规矩。
她摸索着矮几上的物件,拿起的竟是一卷残破的《律例疏议》!官府盘剥,最怕账目不清盐税、漕运、榷场交易,里面有多少空子可钻崔澂那阉狗,如何篡改盐引、私吞税银那些豪商巨贾,如何勾结官府、伪造契书、杀人不见血
她枯瘦的手指划过书页上冰冷的文字,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刻毒,这些规矩,就是他们的刀,他们的盾。你要活,要报仇,就要学会用他们的规矩,反过来勒死他们!
接下来的日子,彻底颠覆了我过往十七年的认知。薛大家那间散发着霉味和奇异药香的狭小厢房,成了我新的炼狱,也是我唯一能汲取活下去力量的地方。
白日里,教坊司的嬷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新来的摇钱树。我被迫学习那些令人作呕的媚态,强忍着恶心为各色嫖客端茶倒水,甚至被粗暴地按在冰冷的琴弦上,用生涩扭曲的指法弹奏淫词艳曲。每一次被那些贪婪、淫邪的目光舔舐,每一次被油腻的手指触碰,都如同在滚烫的烙铁上行走,灵魂被一遍遍灼烧、撕裂。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也不松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提醒自己——活着!活下去!为了那些等着被拖入地狱的仇人!
只有在夜深人静,或是嬷嬷们暂时遗忘我这个倔强又不上道的新人时,我才能溜进薛大家的药庐。这里没有风花雪月,只有残酷的生存法则。
她教我辨识那些致命的香料和药材。从最基础的砒霜、鸩羽、断肠草,到南洋运来的奇毒见血封喉树脂,甚至前朝宫廷秘传的牵机药配方。每一种毒物,她都要求我用鼻子去嗅,用指尖去感受其细微的质地差异,甚至让我舔舐微量,体会那麻痹、灼痛、眩晕的种种前兆。有好几次,我几乎昏厥过去,胃里翻江倒海,冷汗浸透衣衫。薛大家从不怜悯,只是冷冷地道:记住这滋味!想杀人,就要先懂死!连毒都怕,拿什么去碰那些豺狼的心肝
她逼我学账。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而是盐引、漕粮、茶政、市舶司的运转门道,是那些藏在复杂账目下的阴私勾当。她用嘶哑的声音,一点点剖析崔澂如何利用布政使的职权,在盐引上做手脚,如何勾结朱世荣那样的豪商,通过伪造货单、虚报损耗来侵吞国帑。账本,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也是勒死他们的绞索!
她反复强调。
她甚至教我模仿笔迹。用烧焦的柳枝当笔,用污水和泥灰调墨,在废纸的背面练习。她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份崔澂批阅过的公文残页,还有朱世荣商铺开出的票据。她让我一遍遍描摹,直到我的手指僵硬,眼睛酸痛流泪。崔澂的字,看似方正,转折处却藏奸,笔锋带勾,像他这个人,表面道貌岸然,骨子里阴狠算计。朱世荣的字,粗豪带浊,透着一股铜臭和暴戾……周廷章
提到这个名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