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洞的眼窝似乎更幽深了,他的字最是虚伪,飘逸风流,实则绵软无力,根基虚浮,像他这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仇恨像一株剧毒的藤蔓,汲取着这些冰冷的养料,在我心中疯狂滋长、缠绕。每一次识毒后的眩晕,每一次解账时的困顿,每一次模仿仇人笔迹时指尖的颤抖,都让那恨意更加凝练,更加冰冷,也更加……清晰。
时光在教坊司的靡靡之音和薛大家冰冷的教诲中缓慢而粘稠地流淌。四年,还是五年我已记不清。只知道窗外的梧桐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复又萌芽。我的身体渐渐适应了这污浊的空气和繁重的劳役,心却像一块在寒潭底浸泡了千年的石头,越来越冷,越来越硬。薛大家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那场持续经年的高烧,最终抽干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她蜷缩在冰冷的矮榻上,枯瘦得像一把随时会散架的柴禾,空洞的眼窝对着昏暗的屋顶,嘶哑的喘息声如同破败的风箱。
……玉徽……
她用尽力气,摸索着抓住我冰冷的手腕,那枯枝般的手指竟还有一丝微弱的力量,听着……时候……快到了……
我跪在她榻前,沉默着,心头一片死寂的冰凉,预感到她要说的话。
金陵……快要乱了……
她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沿海的倭寇……越来越猖獗……有风声……他们要……要打金陵……教坊司……这销金窟……他们不会放过……
我的心猛地一沉。倭寇!那些杀人如麻、奸淫掳掠的海盗!教坊司,在乱兵眼中,不过是待宰的肥羊!
这是……你的机会……
薛大家枯槁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意,那空洞的眼窝仿佛燃烧着最后的地狱之火,只有……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换来……新生……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好一会儿才平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枕下摸出一个冰冷、坚硬的小布包,塞进我手里。
拿着……我……最后的……礼物……
她的声音微弱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记住……真正的复仇……不是杀人……是诛心……是让他们……在最得意的时候……失去最珍视的一切……让他们……生不如死……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那狰狞的眼窝,最后凝固在一种空洞的、仿佛穿透了无尽黑暗的凝视中。
我握着那个冰冷的布包,指尖触到里面坚硬、棱角分明的物体和几粒圆滚滚的药丸。房间里只剩下她残躯散发出的、混合着药味和死亡的气息。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沉入骨髓的冰冷和决绝。薛大家,这个用最残酷方式将我打磨成复仇之刃的导师,也在这座活地狱里耗尽了最后一点灯油。
我没有时间悲伤。她的话如同丧钟,敲响在心头。倭寇……毁灭……新生……
几天后,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夜。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连一丝风都没有。教坊司内依旧笙歌隐隐,丝竹靡靡,夹杂着男女放浪的调笑,浑然不知大祸将至。我藏身在靠近后院柴房的最阴暗角落,这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腐朽的霉味,也是薛大家生前告诉我的、最靠近教坊司外墙的薄弱之处——那里有一段年久失修的矮墙。
夜色越来越深,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彻底吞噬,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有教坊司内各处悬挂的灯笼,散发出昏黄暧昧的光晕,将扭曲的树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魅。
突然,一声凄厉尖锐的号角声,如同鬼哭,猛地撕裂了沉闷的夜空!紧接着,是无数纷乱嘈杂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呐喊!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凶悍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拍打着教坊司的围墙!
倭寇!倭寇杀进来啦——!
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