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恐万状的尖叫声瞬间取代了所有的靡靡之音!整个教坊司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穴,彻底炸开了锅!女人的尖叫、哭喊、男人的怒骂、呵斥、兵刃撞击的刺耳声响、肉体被砍劈的闷响……各种声音疯狂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首人间地狱的死亡交响曲!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倒了脂粉香和酒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混乱是唯一的秩序。灯笼被打翻,火光开始在各处贪婪地舔舐着木质建筑。借着那跳跃的、越来越盛的火光,我看到无数穿着肮脏杂色衣服、面目狰狞、挥舞着长刀和火把的身影,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冲进了庭院!他们见人就砍,见物就抢,将那些娇弱的乐伎、舞女粗暴地拖拽、撕扯……
时机到了!
我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却奇异地冰冷。我猛地解开薛大家留给我的那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硫磺和硝石气味的东西——火药!还有三颗黄豆大小的赤红色药丸,散发着一股甜腻的香气——薛大家说过,这是能让人短暂陷入假死昏厥的龟息丹。
没有丝毫犹豫,我仰头将那三颗药丸尽数吞下!一股辛辣灼热的感觉瞬间从喉咙烧到胃里,紧接着是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与此同时,我抓起一块火药,狠狠地按在靠近柴房的、那堆早已被我洒了油的干燥柴草垛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个唯一从家里带出来、此刻却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物件——父亲送我的及笄礼,那支温润的青玉簪,狠狠地砸向地面!
啪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周遭的厮杀和哭喊中微不可闻。玉簪断成数截。
与此同时,我用火石点燃了引信!嗤嗤的火花,如同毒蛇的信子,飞快地窜向那堆浸透了油脂的柴草和火药!
父亲!娘亲!
我用尽最后的神志,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最凄厉的嘶喊,玉徽……来了!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股难以想象的热浪和巨大的冲击力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我的身上!我感觉自己瞬间被抛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骨头仿佛都碎裂开来!眼前是刺目到极致的白光和灼热!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带着硫磺焦臭味的黑暗!
意识彻底沉沦前,最后的感知是半边脸颊传来的、无法形容的、如同被投入熔炉般的剧痛!仿佛有滚烫的铁水泼在了皮肉上,滋滋作响!
黑暗,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阳光灼热的温度和远方陌生岛屿的气息。巨大的海船破浪号切开碧蓝如绸缎的南中国海,洁白的浪花在船舷两侧翻涌、碎裂,发出哗哗的声响。甲板上水手们粗犷的号子声与海鸟的鸣叫交织在一起。
我站在船头最高处的风帆阴影下。七年的时光,早已将那个在教坊司炼狱中挣扎的沈玉徽碾碎、重塑。海风撩起我绾起的发髻边缘几缕碎发,拂过那覆盖着左半边脸颊的、冰冷坚硬的触感。
一张精巧绝伦的半面金箔面具,完美地贴合在我的颧骨、眼睑和下颌之上,遮住了那场大火留下的、如同鬼魅般的烙印。面具边缘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炽烈的南国阳光下,流转着冰冷而华贵的金色暗芒。它遮住了丑陋的疤痕,也隔绝了过往所有的脆弱和悲喜。只露出右半边脸——线条清晰的下颌,挺直的鼻梁,以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映着无垠的碧海蓝天,却沉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冰封在潭水之下,只余一片令人心悸的漠然。七年的海上漂泊,从九死一生的逃奴,到马六甲香料行最狡黠的账房,再到如今掌控着数条航线、拥有庞大船队的南洋巨贾萧夫人……每一次身份的蜕变,都伴随着旧我的彻底死亡。仇恨是唯一的航标,冰冷是唯一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