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块地方被擦过,显露出底下深色的木头纹理。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未完成的素坯小碗,碗壁薄厚不均,边缘有些歪扭,显然是孩童稚拙的手笔。陈默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冰冷的泥土,童年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清晰:父亲宽厚的大手覆在他小小的手背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低沉的声音耐心地引导:默崽,手要稳,心要静……你看这泥巴,你用心对它,它就给你好看……泥土微凉粗糙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陈默麻木的心脏。那时父亲的手,是那么稳,那么暖。
还记得你承诺过要烧出真正的‘雨过天青’吗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打破了作坊里沉重的寂静。
陈默猛地回头。林小雨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倚在门框上,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琉璃,直直地盯着他。
什么陈默一时没反应过来。
雨过天青釉!林小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尖锐和失望,你十岁那年,指着你爸烧坏的一窑瓷器哭鼻子,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烧出书上说的那种‘青如天,明如镜’的釉色!你爸当时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说‘好,爸等你烧出来’!她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情绪激动,陈默,这些年,你在大上海,钱是赚了不少。可除了钱,你还剩下什么你记得青溪河的水是什么颜色吗记得泥土在手里是什么温度吗记得你爸的手是怎么被窑火烤出茧子的吗她往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你连你自己说过的话、发过的誓,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陈默的耳膜,刺进他心里最不敢触碰的角落。那些早已被金融数据、并购案、房价涨幅覆盖的久远记忆,那些关于泥土、窑火和父亲笑容的画面,被林小雨尖锐的话语粗暴地撕开,鲜血淋漓地暴露在眼前。承诺梦想他早已将它们连同故乡的气息一起,打包丢弃在通往大都市的高速路上了。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泥浆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羞愧和狼狈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林小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更不敢看工作台上那个未完成的、沾满灰尘的童年印记。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从敞开的门外涌入,带着深秋的凉意。风掠过工作台,卷起几张散落的旧报纸。其中一张泛黄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图纸被风带起,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陈默脚边。
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那是一张手工绘制的、异常精细的图纸。上面清晰地勾勒着泥韵坊后山那座废弃多年的古龙窑的剖面结构图。复杂的火道、投柴孔、窑室分隔都标注得一丝不苟。更让陈默心脏骤停的是图纸的标题,是用他父亲那特有的、略显笨拙却异常工整的字体写着:
龙窑复烧技改方案(为儿子天青釉梦想)
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力透纸背:古法难,费柴火,耗人工。但默崽喜欢,值得一试。
图纸的右下角,标注着日期:2015年夏。
八年前!正是他考上大学,意气风发准备奔向大上海的那一年!父亲没有阻拦,没有用作坊的未来捆绑他,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早已遗忘自己童年戏言的岁月里,默默绘制着这张承载他天青釉梦想的蓝图,研究着如何用最费时费力的古法龙窑,去烧制那传说中最澄澈的青色!为了一个儿子早已丢弃的、孩童的呓语!
陈默的指尖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图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图纸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却带来一种被烈焰灼烧般的剧痛。他猛地抬头,望向门外远处山坡上那座只剩下断壁残垣、在荒草丛中沉默的古龙窑轮廓。原来父亲守着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谋生的作坊。他守着的,是儿子随口一说便被他郑重收藏的梦想,是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