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照就是这张,照片上他二十七岁,真实卒年却是八十二岁:躺在一面党旗下,一脸的痦子,嘴豁开,整个人像一截烂掉的树桩。看了遗照,再看看他,大家都觉得怪伤心。
那几年,娄老先生几次都快要死了,每次都特别真切,但次次又都活了回来。娄征从老家回校,带了很多奶粉、麦片和太阳神口服液,都是娄老先生住院时别人送的,他自己不吃,放在宿舍,惹来了很多蟑螂。娄老先生留曾下一本遗著,托付他学生等他归天了再出版,但阴差阳错,他还在世时书就上市了。这书当时只出了平装本,看内容是本杂集,里头有两篇中篇,若干杂文,书名就直接用了其中一篇名《美学的遗嘱》,当时我觉得这世上最没脸谈美学的人就是娄老先生,没有买。过了几年,娄老先生真的死后,这书被另一家出版社再版,这回出了个精装版,我一个朋友当时在出版社当编缉,她给我发了一份书的电子版,说她自己读后很喜欢,让我看看,我看了之后,胸口像被人戳了一剑,忽然发现当年我在大学时,冥思苦想废寝忘食,拼命想要写出的就是这样的书,但我没写出来,却让娄老先生这个糟老头子写出来了。后来我自己也买了实体书,到现在还不时翻开看看。
当时,我们帮忙一起找娄征,一共有几十个人,大家分散找。最后赵玲玲在他们学校的操场上找到他,他正在跑步,听闻父亲病危,他一言不发,一把抢了赵玲玲的矿泉水,猛灌了一口,才问赵玲玲有没有钱,拿了她的两百块钱,他就跟一个抢匪那样一溜风跑了。这些都非我亲见,是赵玲玲说出来的。那天我去了他们校外的网吧找人,正找着呢,有人跑来告知人已经找到,都赶去车站了,大家可以散了——我去网吧门口买了包中南海,跟同去的哥么进屋一人占了台机子,打了一晚上星际(技术由此提高不少)。赵玲玲说,那时他和娄征还不算熟,掏钱时,本来打算留一块公交钱(她跟我一个学校,到娄征他们学校要坐二十分钟车),没料到娄征毫不客气,一把全给抓走了,里头还夹着她刚买的一条皮筋;她说娄征谢也没说一声,他低头脱了鞋,把沙子倒出来(跑道边有个沙坑),又套上去,人跑了,留下一股汗臊。娄征没跑时,脸上全是汗,还有喝矿泉水时漏出来的水,他左边的眉骨不停的跳动,好像一条在沙滩上挣扎的鱼,但右边却沉稳如山,赵玲玲说,后来她做了娄征的女朋友,才知道娄征的五官都是这德性,左耳朵能够上下移动,右边却不行。那时娄征的样子怪吓人,赵玲玲觉得他恐怕都不认识她,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我,娄征也同样不认识,他就那么朝操场的大门跑掉了,搭在肩膀上的运动T恤震掉下来,他也没回头。赵玲玲说,她当时挺生气,本来捡起了娄征的衣服,汗臭逼人,想想又丢了,还故意在上面踩了一脚。四天后娄征忽然跑去她学校还她钱,一下变得像个绅士一样风度翩翩,请她吃了顿饭,四目相对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皮筋给她,正是他上回一把给顺走的那一条,娄征面无表情,右手的中指上斜挂着那条红色皮筋,看她一眼,示意她过去拿,后来又朝皮筋上面吹了口气,她说那一下,娄征简直顶坏顶坏,但她忽然间就被迷的晕晕乎乎,从此就糊里糊涂喜欢上了他。她说的这些,一点也不对我的胃口,她述说娄征的行径,明明在形容一个悍匪,却柔声蜜意、眼波含情,用词和造句里也都带有一种包庇的意思,如果换做我来形容,效果肯定大相径庭。但我不否认,她的描述是真实的,她的爱情也是真实的,就像早几年前,刘默也一定这样的描述娄征,这样的爱娄征。
在里,娄老先生写到,他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年轻时写罗曼蒂克的,□□挨了批斗,几年走路没有抬过头,脊柱往后过度突出,四十岁上变成了个驼子。五十岁以后,他得了糖尿病,肠子也有问题,从此再没拉干净过屎。他腚眼子中间永远塞着一截屎橛子,有粉笔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