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婆太可怜了。
她想起自己前夫的妈,至少那个老太太不骂人,生气了最多瞪着你哼一声。
就是那样她的日子也过得喘不上气来,在老太太眼里,她做什么都是错。
曾迩同情王多萝。
她们两个在一起时,王多萝话不多,偶尔说些单位的事,几句话下来会乐一下。
她笑起来有些扭捏,笑得特别开心的时候,声音压着不敢发出来,手挡在嘴唇上,身体前后扭动得厉害,像一只立起来的海虾。
遇到她婆婆时,她不笑了,没有板着脸,只是束缚着,维持着某种端庄。即使曾迩说些平时的俏皮话,她也只是严肃回应一下,直到婆婆离开。
好几次,曾迩在门口碰见王多萝,她手里握着家门钥匙,能听见她婆婆的河东狮吼,她踌躇在那里,脸部麻木,眼睛无神地盯着门把手叹气。
她看到曾迩会惊吓一下,然后挤个转瞬即逝的笑脸,匆忙打开家门进去。
曾迩心里都明白的,她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曾迩终于习惯了目前的生活。这个房子里有了些许的熟悉和记忆,还记得刚搬进来的时候,屋里有种嘴里嚼着生米的气味,不恶心,只是像卡在鼻腔里,咽不下口水的感觉。
还有就是对面那位老男人,光着身子,常年两条裤衩更换着走来走去的碍眼。
不过那老男人似乎从不向曾迩这边望,有两次曾迩躲在窗帘后面观察过,这让她可以忍受下去。
最难熬的还是夜里,曾迩害怕失眠,也害怕睡熟了。
失眠会想起从出生开始,那些乌黑吞噬人心的往事,每一件都让睡眠离开得更远。
睡得太熟,她便又回到那个梦里。做了几十年,翻来覆去只有两个版本。
都是那一个场景,白雪皑皑,冰天雪地,村里通向高速路口的雪地巷子里,那个女人喘着粗气,淌在雪地里往前走的背影。
她一直走,不回头。
可是回过头的时候,曾迩发现竟然是自己。
她会在惊吓中醒来,满头冷汗,泪流了满脸。
曾迩活到现在,从没有好好回忆过往事,那段无数次用烈性酒精反复浇灌,也无法稀释的痛苦回忆。
曾迩的父亲在她
11
岁那年做了场开颅手术。
母亲出走后便没了音信。曾迩不再上学,奶奶捡些矿泉水瓶和废纸箱卖钱。
父亲病倒时是个冬天,手术做完他在医院昏迷了两个月,花掉家里所有的钱后,母亲租了辆面包车把父亲拉回了家。之后父亲又昏迷了一个月,就是那个月还没有过完,母亲在一个天还黑着的清晨离开了。
那天曾迩醒来看到枕边有个纸条,里面卷着几张十块的纸币。纸条上写着:
不用找我,好好长大。
——你妈
曾迩拿着那卷钱和纸条,没有跟奶奶言声,就坐在窗户边等。
中午太阳很好,房檐上的冰溜子开始融化往下滴水,那水落到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她知道晚上的时候估计在地上又冻成一块凸起来的冰堆。出门时经常因为那光滑坚硬的冰堆滑倒,膝盖和屁股疼得冒火。
奶奶那天不停骂她是小祖宗,也不知道帮忙给父亲倒尿袋,奶奶弯着腰在灶前生火,熬出小米粥,喊曾迩给父亲鼻饲。
那时天边被红霞映得像火烧一样,看久了眼睛冒金光,屋里的老钟敲了好几下,曾迩抬头看了一眼,没动地方。
奶奶从灶前起身,哼唧着腰骨疼得不想活了,之后骂曾迩这样懒下去,将来吃不上饭。
反正一直骂骂咧咧,随后又咒骂自己不听使唤的身子骨,去里屋给父亲喂小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