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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车轮碾过村道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爷爷的背挺得笔直,军棉帽的护耳在风里一掀一掀。我缩在他背后,闻到他衣领上混杂的烟丝和樟脑丸味。

    陈文雨!校门口,班长王磊突然指着我喊,你昨天是不是偷我钢笔了

    我愣在原地。爷爷刹住车,轮胎在雪地上划出半道弧线。

    我没有!

    我攥紧书包带,我连你钢笔长啥样都不知道!

    王磊的爸爸是村支书,平时就爱显摆那支雕刻了卡通人物的钢笔。

    他冲过来推我肩膀:就是你!你爷爷不是整天教你要拾金不昧吗

    爷爷的手突然钳住我后颈。他手指冰凉,像铁秤砣。

    真的不是我!我挣扎着回头,正对上爷爷阴沉的脸。他腮帮子绷紧,喉结上下滚动——那是他发火的前兆。

    啪!

    耳光来得猝不及防。我耳朵嗡的一声,嘴里泛起铁锈味。雪地上,我的棉鞋陷进半尺深的坑,围巾散开像条死蛇。

    老陈!班主任张老师跑过来,事情还没问清楚......

    爷爷已经拎起我往教室走,雪粒灌进我后领,化成刺骨的冰水。

    他在黑板上写下偷窃可耻四个粉笔字,每一笔都力透板背,粉灰簌簌落在讲台上。

    念!他命令道。

    全班寂静。我盯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念!

    我张了张嘴,眼泪砸在课本上。

    ——哐当!教室门突然被撞开。奶奶浑身是雪地冲进来,手里揪着王磊的耳朵。

    小兔崽子!她嗓门震得玻璃嗡嗡响,你家床底下找出来的钢笔,是不是你自个儿藏的

    王磊哇地哭了。

    爷爷的手还悬在半空,指节发红。他慢慢放下胳膊,从兜里摸出烟叶卷,可火柴划了三次都没点着。

    雪从门缝涌进来,盖住了他掉在地上的军帽。

    回程时爷爷推着车,我踩着雪窝跟在他身后。路过小卖部时,他忽然停下,摸出皱巴巴的三块钱。

    老板,来牛肉面。他声音沙哑,多放肉多加辣椒。

    塑料碗递到我手里时烫得惊人。爷爷蹲在马路牙子上卷烟,风把他花白的鬓角吹得乱糟糟的。我小口吃着面,辣得直流鼻涕。

    好吃吗他突然问。

    我点点头。面汤里浮着几粒黄豆,已经被煮得发胀。

    爷爷笑了一下,皱纹挤在眼角。他伸手抹掉我脸上的面汤渍,掌心粗粝得像砂纸。走回去,他站起身,正好醒醒酒。

    雪地上,两串脚印一深一浅。他的军靴印方方正正,像盖在信纸上的邮戳。

    2005年春天,奶奶的尖叫声划破凌晨的寂静。我赤脚跑到院里,看见奶奶攥着两只血淋淋的鸡爪子,稻草堆上散落着几根灰褐色羽毛。

    天杀的偷鸡贼!奶奶的眼泪在皱纹里冲出沟壑,这可是留着过年炖汤的芦花鸡!

    爷爷蹲在鸡窝前,手指捻着半枚脚印。晨雾在他睫毛上结霜,像撒了一把盐。老刘家的二小子,他突然说,昨儿半夜我听见他家狗叫得邪乎。

    我知道刘二——村里有名的混子,总穿着人造革夹克在集市上晃悠,袖口沾着永远擦不掉的油渍。

    爷爷起身时关节咔咔响。他洗手的动作很慢,香皂搓出泡沫盖住那些陈年枪茧。文雨,他甩甩水珠,去供销社买张红纸,要撒金的。

    最贵的红纸要五块钱,够买十几根小布丁了。我捧着卷轴回来时,爷爷已经磨好墨,砚台边摊着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楷。

    这是状子。爷爷用钢笔敲了敲纸面,我看见抬头写着《关于刘建国纵犬盗鸡并诬陷他人的情况说明》,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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