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声。我侧身让过一辆满载蔬菜的三轮车,车斗里青翠的油菜颠簸着,几片叶子飘落在路面上。骑车的中年女人皮肤黝黑,后颈晒出明显的V字领痕迹。她拐进小巷前回头看了眼掉落的菜叶,犹豫了一秒还是继续往前蹬去。那片菜叶很快被经过的自行车轮碾进石板缝隙,变成一道模糊的绿色印记。
趵突泉公园门口已经排起长队。我刷了公园年卡进去,沿着水声往深处走。假山背后,三个穿汉服的姑娘正轮流在泉眼边拍照,裙摆扫过潮湿的青苔。拿自拍杆的那个突然惊呼:我手机膜上溅到水了!她的同伴立刻从绣花荷包里掏出纸巾,动作快得像变魔术。
我坐在观澜亭的石凳上,看泉水从池底不断涌出。那些气泡升到水面就无声地炸开,像无数透明的烟花。旁边长椅上,戴渔夫帽的大爷正用馒头屑喂鱼,他的保温杯搁在栏杆上,杯盖里飘着两朵菊花。
这泉眼三百六十五天不停歇,比济南人还勤快。大爷突然开口,眼睛仍盯着水中争食的锦鲤。最大的一条通体金黄,尾鳍上却有一抹意外的墨色,像是谁不小心甩上去的墨点。
我点点头:听说冬天水汽蒸腾起来,像仙境似的。
九八年那会儿,他掰下一块馒头精准地抛到墨尾锦鲤面前,泉水断流过四十二天。老人终于转过脸来,左眉上有道疤,全城人都慌了,连省委书记都来磕头。他说着突然笑起来,露出两颗银牙,后来发现是上游施工把水道改了,你说滑稽不滑稽
亭子另一侧,导游举着小旗子带旅行团经过。扩音器里传来机械的女声:趵突泉三股水喷涌高度可达二十六厘米...人群像被绳子牵着的羊群,匆匆掠过亭子又消失在山石后面。大爷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菊花粘在了他的下唇上,随着说话上下颤动:现在年轻人看泉,光知道拍照发朋友圈。
正午的太阳把石板路晒得发烫。我走出公园北门时,看见树荫下有个卖莲蓬的老妪。她坐在马扎上,膝盖并拢形成一个天然的托盘,上面堆着青绿的莲蓬。我买了两支,她帮我剥开时,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褐色叶渍。
莲子心苦,别咬破了。她说着把莲蓬衣对折,变成一个小巧的绿色口袋,将剥好的莲子倒进去递给我。这个动作她应该重复过成千上万次,手指的弧度恰到好处,一粒莲子都没滚落。
我嚼着清甜的莲子往公交站走,身后忽然传来二胡声。回头看见盲人乐手坐在广告牌阴影里,脚边的铁盒已经积了几枚硬币。他拉的似乎是《二泉映月》,但总在某个转折处突然变调,像是不小心踏空台阶又及时稳住身形。等车的姑娘往铁盒里放了张纸币,乐手微微颔首,琴弓一抖,旋律忽然变得欢快起来,像是泉水跳过了某块突出的岩石。
公交车载着我穿过老城区,经过齐鲁医院时,看见穿病号服的老头坐在住院部门口晒太阳。他光溜溜的头顶像个剥了壳的鸡蛋,正举着手机艰难地自拍。护工推着轮椅经过,轮椅上蜷缩着的中年男人盯着自己的膝盖,那里放着本翻开的《三国演义》。
我在大明湖西南门下了车。湖面波光粼粼,游船画出的白线很快被水波抹平。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在岸边追鸽子,她母亲举着手机边拍边喊:慢点跑!话音未落孩子就摔倒了。我正要上前,却见她已经自己爬起来,摊开手掌给母亲看掌心里的一片羽毛。阳光透过羽轴,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湖畔长椅上,穿文化衫的大学生正在素描本上涂鸦。我瞥见他画的是湖对岸的超然楼,但檐角被改成了火箭喷射器的形状。察觉我的目光,他不好意思地合上本子,封面印着航天爱好者协会。
下午三点,我钻进曲水亭街的茶馆。穿对襟褂子的老板正在给紫砂壶开壶,蒸汽熏得他眼镜片白茫茫的。角落里两个老头在下象棋,其中一个每走一步就要拍下大腿,声音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