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床头柜翻出她落下的记账本。最新一页记着朵朵学费2800,页脚粘着根白发。夹层里掉出张装机配置单,背面是她画的电路图——CPU位置上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红心,用荧光笔标着永久保修。
3
红薯情缘
2018年冬至的暮色像块冷掉的锡纸,裹着外卖箱里的餐盒。我刹住电动车时,烤红薯的焦香先一步钻进鼻腔——穿军绿棉袄的大爷正夹起个裂口的红薯,火星子溅在皲裂的手背上,他却冲我咧开缺牙的嘴:你前妻上周来过,说给孩子挑面心的。
保温桶的铁锈味突然漫上喉头。三年前民政局门口,阿芳递来的红薯也是这样焦黑带霜,只是被我搁在塑料袋里晾成了石头。大爷硬塞给我个烤糊的:她说你专啃苦的。红薯皮烫得掌心发红,我忽然想起大学时总把焦边掰下来,说这叫苦尽甘来。阿芳那时笑着往我嘴里塞糖芯:生活够苦了,嘴得甜点儿。
朵朵的画贴在教室后墙呢!大爷往炉膛添了把煤渣,铁钳敲出当当响,说爸爸的键盘会变红薯,青轴按键一按就蹦糖汁。我盯着对面商场的落地窗,年轻父亲正给孩子系围巾,婴儿车上的小熊被毯晃了一下——和朵朵周岁时阿芳手缝的那条一模一样。
2013年雪夜,阿芳挺着八个月肚子要吃烤红薯。我缩在网吧打副本,她裹着我的旧羽绒服出去,回来时发梢结着冰碴,怀里红薯却焐得滚烫。摊主说焦皮补血。她剥开锡纸吹气,肚里的朵朵突然踢了一脚,红薯蒂掉进泡面碗里。留着种花架上!她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
如今那截红薯蒂真的发了芽。教室的自然角里,蔫巴巴的红薯苗耷拉在破陶盆中,根系从裂缝钻出来,缠着铁丝和胶布——阿芬修补旧物的手法。朵朵蹲下来戳叶片:妈妈每周三来浇水,说根扎稳了就能开花。她指甲缝里沾着蓝墨,和阿芳在打印店时如出一辙。
家长会结束后的走廊空荡荡,朵朵忽然拽住我袖口:爸爸,你闻。她摊开的手心里躺着颗陈皮糖,糖纸被体温焐软,透出陈年橘皮的涩香。这味道太熟悉——阿芳留在出租屋的半瓶胃药也是这气息,保质期到2015年7月15日,我们离婚那天。
妈妈说低血糖时含一颗。朵朵把糖塞进我裤兜,指尖碰到钥匙串上的小熊挂坠。那是我唯一留下的旧物,漆都磨秃了,耳朵却还倔强地支棱着。阿芳生产那晚,我在KTV嘶吼《海阔天空》,她攥着这挂坠独自签手术单,护士说差点大出血。
暮色漫过打印店橱窗时,朵朵指着校对文件的背影喊妈妈。那姑娘一回头,油墨味的穿堂风突然卷起旧时光——2009年暴雨夜,阿芳蹲在漏雨的出租屋校对标书,我醉醺醺撞进门,她慌忙用身子挡住被雨水泡皱的合同:客户明天就要……
烤红薯摊的大爷正在收炉,火星子在北风里明明灭灭。你媳妇现在是店长了。他往我怀里塞了个塑料袋,朵朵说梦见你在电脑城种红薯,根须缠着电路板长。红薯烫着心口,我忽然看清袋子上印着2015年数码城促销广告——那晚我撕了总代合同冲回家,阿芳正把朵朵的奶粉钱往我钱包里塞。
便利店冰柜的白光刺得人眼疼。货架最底层躺着包陈皮,生产日期是2015年7月15日,保质期还剩三个月。收银员扫码时嘟囔:临期食品半价。我突然想起阿芳留下的胃药,也是差三个月过期。有些东西非要等到快坏了才被看见,就像那截她珍藏的红薯蒂,在墙角的破花盆里悄悄抽芽。
地铁末班车呼啸而过时,我在闸机口撞见阿芳。她正把朵朵的围巾掖紧,米色风衣下摆扫过安检机,腕上的疤被LED灯照得发亮。朵朵的画画进步了。我把毕业照递过去,便利贴上的三个花架蹭过她指尖。她触电般缩回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在虎口硌出红印。
玉露要少浇水。她突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