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的笑容里都藏着细密的裂纹。
当他追出去时,踩碎的输液瓶在脚下爆裂,飞溅的玻璃碴映出无数个扭曲的时空:五岁那年弟弟掉进粪坑的黄昏,十二岁偷卖祖宅门板的雨夜,十八岁带着晓梅私奔时撞翻的香案……所有记忆碎片在消毒水气味中重组,化作祠堂供桌上那尊开裂的送子观音,观音手中玉净瓶流出的不是甘露,而是混着铁屑与胎血的黑色浊流。
陈志强跪在ICU门前的瞬间,听见祖宅方向传来梁柱坍塌的轰鸣。他摊开染血的合同,四万八的买价数字正在渗血,每滴血珠里都映着晓梅苍白的脸。当他在同意栏签下名字时,钢笔尖突然刺穿纸张,墨汁如黑血漫过可能丧失生育能力的条款,将整页纸染成产床上的血泊。
走廊尽头传来新生儿的啼哭,这哭声却带着金属刮擦的颤音。他抬头看见手术室指示灯映在天花板上,红光里浮现出无数蜷缩的胎儿剪影,每个剪影的脐带都连着祖宅地基里的棺材钉。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他工装裤袋里的青砖突然炸裂,飞溅的砖屑在墙上拼出血契已成四个朱砂字,字迹边缘还淌着二十年前母亲上吊时的舌血。
在智残弟弟野兽般的嚎叫中,陈志强终于明白:这栋用三担稻谷换来的祖宅,早在他签下卖契的瞬间,就化作了吞噬血脉的饕餮。而那份浸透血泪的合同,不过是刻在家族脊梁上的卖身契,每一代人都要用最珍贵的骨血,去喂养这栋百年老宅永不餍足的饥渴。
4
12月6日正午,阳光如熔化的铁水倾泻而下,将大地烙成焦黑的铁板。房产中介脚蹬那双鳄鱼皮鞋踏过祖宅门槛的刹那,鞋跟与青石板碰撞出的火星,竟在冬日阴霾中炸开刺目的光斑。那咔嗒一声脆响,宛如饕餮啃噬骨头的脆鸣,硬生生咬碎了陈志强胸腔里最后一块完整的血肉。
厢房木梁在此时发出垂死的呻吟,那声音像是被活剐的巨兽喉间溢出的呜咽。二十年未刷漆的宅院褪去了所有伪装,墙缝里堆积的蟑螂屎凝成暗褐色痂壳,宛如老人溃烂的皮肤下爬满蛆虫的伤口。中介手中的裁纸刀挑开蛛网密布的房梁时,木屑如骨灰般簌簌飘落,每一粒都沾着陈家五代人的体温与血泪。
四万八,爱卖不卖。中介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在陈志强耳膜上凿出细密的血洞。他忽然想起昨夜祠堂里,父亲颤抖的手将房产证塞进他工装内袋时,那泛黄纸页上1982年的公章红得像未凝干的血痂——当年阿爷用三担稻谷换来的宅基地契约,此刻正被陌生人的唾沫星子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买主在香炉前焚烧黄纸的火星溅上祖先牌位时,太祖的檀木神主牌突然迸裂。那声脆响在死寂中炸开,宛如祖先们从地底发出的诅咒。神主牌裂成两半的瞬间,陈志强看见裂缝里渗出暗红的汁液,像极了阿爷临终前嘴角溢出的血沫。他弯腰拾起残牌时,指尖触到牌位背面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陈家历代祖先的名讳,此刻正化作蜈蚣般的血痕在他皮肤上蠕动。
签字笔尖悬在自愿出售栏的刹那,陈志强听见五岁那年阿爷教他写名字的声音。煤油灯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扭曲成摇钱树的形状,可那树冠上结的不是金币,而是弟弟被铁钉扎穿的脚掌、晓梅羊水栓塞时泛紫的指甲、还有父亲化疗后脱落的白发。墨点洇染纸面的瞬间,他仿佛看见无数祖先的骸骨从地底伸出手,将他的灵魂撕成碎片。
拆这破房子得加钱!包工头抡起铁锤的刹那,陈志强工装内袋里的青砖碎片突然发烫。那是昨夜他跪在祖宅照壁前,用瓦片从墙基抠下的最后一块记忆——砖面上还留着弟弟二十年前用粉笔画的太阳,此刻在铁锤震动中裂成蛛网,每道裂痕都渗出混着铁锈味的液体。
墙头野猫受惊逃窜的轨迹,在陈志强视网膜上烙下黑色闪电。承重墙轰然倒塌的烟尘里,他看见阿爷的烟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