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张大娘猛地捂住嘴,浑浊的眼睛眨了眨。
满堂哄笑中,李叔的红脸膛快要赶上供桌上的关公像。
暮春的日头把祠堂青砖晒得发烫,我穿梭在七嘴八舌的人群里。
王屠户握着杀猪刀的手,正小心翼翼帮刘秀才扶正歪了的眼镜;赵大爷别别扭扭给周寡妇递了把新扎的竹扫帚,说是多出来没地儿搁。
转眼槐花落尽时节,村头晾衣绳上的粗布衫不再缠作一团,菜园篱笆整整齐齐排着队。直到那日帮孙家媳妇接生完,浑身血污的我瘫坐在井台边,七八个陶碗忽然叮叮当当碰过来。
婉儿丫头这双眼睛啊...
赵大娘把酸梅汤怼到我嘴边,
怕是菩萨开过光的。
晒得黝黑的汉子们蹲在石磨旁起哄:啥菩萨,明明是咱们村的福星!
第七章
夕阳把石板路晒得滚烫,我踢着碎石往村口走。蝉鸣震得耳膜发颤,手心攥着的调研报告早被汗浸透。
哐当——
铁锄砸在青砖上的声响惊得我抬头。老槐树下蹲着几个抽旱烟的男人,浑浊的眼珠子上下打量我。
外乡佬懂个屁!
络腮胡往地上啐了口浓痰,唾沫星子溅在我球鞋上,
祠堂拆了改学堂你咋不把祖坟刨了盖澡堂子
我喉头泛起铁锈味,火辣辣的热气顺着脖颈往脸上烧。
调研包带子快被我扯断了,指节泛白地陷进帆布里。
土灶台飘来的炊烟呛得人咳嗽,我猫腰钻进低矮的泥坯房。
灶灰糊了满脸的小丫头蜷在角落,草汁把指甲染得青绿。她正用烧火棍在地上画圈,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偷喝了桂花酿。
读书
穿靛蓝布褂的老汉把茶碗墩在条案上,震得香炉灰簌簌落,
女娃识两个字,将来偷汉子倒方便!
我摸黑踩着露水挨家敲门。东边院墙飞出个豁口陶罐,西边竹帘后泼出半盆馊水。油灯把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得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老张家闺女在纺织厂都当上小组长了!
我扒着门框冲里喊,声音劈了岔,
您家丫头差在哪就差在本子上这俩字儿!
暴雨砸在斗笠上的第十三天,村支书家八仙桌突然嘎吱响。
山羊胡老头捏着入学通知书抖得像风里枯叶,烟袋锅在桌角磕出个黑印子。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门槛上,扶住篱笆才没露馅。
阳光从香樟叶缝里漏下来,在那张薄纸上烫出个金晃晃的窟窿。
布包里又多了张按着红手印的保证书。我摸出皱巴巴的地图,往下一个画着圆圈的小黑点走去。知了还在嚎,这次听着倒像在笑。
第八章
李芳婆婆生辰前夜,我对着空礼盒抓耳挠腮三天。屋里白炽灯管嗡嗡作响,窗台上新买的绿萝耷拉着叶子。
不缺衣裳不缺鞋......
我数着老太太平日用的器物,指尖划过茶几上那套快包浆的紫砂壶。楼下麻将馆的洗牌声突然停了,夜色里传来几声猫叫。
掌心贴上冰凉的杯壁,一缕金线在眼底浮起。
老太太蹲在阳台花架前的剪影忽然撞进识海,泥点子在藏青围裙上开成碎梅花
沾着泥土的指尖正悬在金边吊兰上方,明明灭灭的月光漏过防盗网,在她银白鬓角镀了层釉色。
我连夜坐末班车进城,晨雾未散时抱着牛皮纸袋跌跌撞撞下车。
防水手套裹着三件套园艺工具,锋刃都用气泡纸裹了三层。
红绸带拆到第八个结时,老太太手指突然抖得像二月枝头的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