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报灯一闪一闪,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床头的监护仪。
第三十七单送到急诊楼时,穿羽绒服的姑娘正抱着CT片子转圈,发梢滴着的水珠在地面砸出小水洼,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影子。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冻僵的皮肤,带着哭腔:
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阴影医生说可能是……可能是恶性的……
CT片上的黑白纹路在荧光灯下浮动,让我想起父亲的胸片报告,
左肺占位性病变七个字,像七根钢针扎进视网膜。那时我不懂什么是占位性病变,只知道父亲的咳嗽声,从此成了深夜里最刺耳的噪音。
我从老家坐了十个小时的大巴,凌晨三点到的车站。
她把片子按在胸前,羽绒服拉链没拉,里面的高中校服洗得发白,领口磨出毛边,袖口还留着当年画的卡通图案。
我爸总说没事,就是感冒,可咳嗽到半夜,整间屋子都能听见……
大厅的长椅上,有人裹着羽绒服睡觉,孩子的小脸贴在父亲胸前,像只蜷缩的小兽;
有人对着自动贩卖机发呆,硬币投进去的声音,像掉进深井的石子。
保温箱最底层的卤蛋还带着体温,是傍晚在小学门口,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踮脚塞给我的,她妈妈在旁边笑:
小哥哥每天都从我们店门口过,宝贝说要送个礼物。
卤蛋上系着根红绳,写着平安,小女孩说这是奶奶教她系的,能保平安。
剥蛋壳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姑娘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在卤蛋上:
我爸也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小时候家里穷,他每天骑车送我上学,后座垫着破棉絮,冬天特别冷,他就把自己的围巾给我裹上,说‘爸爸不冷,爸爸是超人’。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蛋壳传来,像父亲临终前握我的手,明明已经凉透,却固执地想把余温留给我。
父亲最后一次送我出门,也是这样的冬夜,他站在巷口,看着我骑电动车消失在夜色里,那时他已经走不动路,却坚持要送我。
老张在天桥下的避风处冲我招手,电动车筐里堆着顾客送的口罩、手套、暖宝宝,像座小小的温暖堡垒。
老张的电动车灯坏了,只能靠手机手电筒照明,光晕里的雪花,像极了他头上的白发。
系统又改规则了,现在超时一分钟就扣20,差评扣150。
老张的泡面腾起热气,熏得睫毛上都是白雾,他掀开盖子,里面只有半包面,
昨天送单到别墅区,保安不让进,我抱着餐盒跑了二十分钟,顾客开门就骂‘你是爬过来的吗’,后来还给了差评。
他伸出手,掌心的冻疮裂开口子,渗着血珠,
不过今天有个奶奶,看我手冻成这样,塞给我一包自热贴,说‘小伙子,别冻坏了’。
雪粒子打在头盔上沙沙作响,我摸着口袋里姑娘硬塞的暖宝宝,突然觉得这个冬夜的寒冷,都被这些微小的温暖揉碎了,化作漫天星子,落在每个奔波的人肩头。
急诊楼的广播响起《明天会更好》,老张跟着哼了两句,跑调的声音混着风雪,却比任何乐器都动人。
姑娘吃完卤蛋,把红绳系在了我的车把上,说这样我也能平安。
5
春日里的贝壳
春分那天的阳光像把碎金,洒在城中村巷口的砖墙上。
碎掉的陶瓷贝壳躺在青苔上,内侧的闪粉在阳光下明明灭灭,裂痕处的胶水痕迹像道银色的疤,让我想起妹妹摔碎母亲遗像时,用胶水粘了整夜的样子。
母亲走那年,妹妹才十岁,抱着碎相框哭了一整夜,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桃子,却笑着说:
哥,我粘好了,妈妈还在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