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鸟双翼展开足有两丈长,尾羽拖曳着星辉般的流光。它绕着神龟盘旋三匝,清越的鸣叫震得江面泛起细密的波纹。当青鸟掠过晒场时,我看见小妹皴裂的嘴唇沾上了水珠,干涸的眼角重新泛起湿润的光。
神龟忽然转头望向岸堤。
它的双目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瞳仁里映出跪伏的人群,也映出我瑟缩的身影。莫贪一时甜。雷鸣般的声音在颅骨深处炸响,震得七窍生疼。我捂住耳朵,却发现声音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直接在脑海中轰鸣。
江面开始翻涌。起初只是细碎的浪花,渐渐聚成丈高的水墙。水墙中浮现出无数画面:有壮汉抡着镐头砸向泉眼,有妇人将夜壶倒入溪流,有孩童用竹竿搅动江面的浮萍。每幅画面都浸着刺目的猩红,最后化作血水涌向岸边。
百年前,你们祖先在此立下誓约。神龟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金石相击的铿锵,山泉九眼,三眼饮用,三眼灌溉,三眼留给鱼虾。如今九眼皆枯,可知为何
人群发出惊恐的骚动。王寡妇突然尖叫着指向江心——那里正浮起无数翻着白肚的鱼尸,有的还挂着渔网碎屑,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银光。更远处漂着半截木筏,筏上还立着未收拢的鹭鸶网,网眼里缠着水草和死蟹。
每凿一口私井,地脉便断一寸。神龟背甲上的纹路突然亮起,青铜色流转间现出密如蛛网的裂痕,每倾一桶污秽,江魂便散一分。如今地脉将绝,江魂欲散,尔等……
它突然张口,一道青光自口中喷出,化作巨大的水幕笼罩江面。水幕中浮现出村庄未来的景象:干裂的土地上躺着森森白骨,枯井里堆满带血的陶罐,最后竟是蝗虫过境,将仅存的绿芽啃噬殆尽。
那声叹息震落了龙王庙的房梁。
积年的香灰簌簌而落,供桌上的泥塑龙王突然崩裂,露出内里发霉的稻草芯。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尖啸。我抬头望去,正对上神龟金灯般的双目,那里面流转着千年沧桑,也映着此刻破碎的月光。
该醒了,孩子们。神龟的尾鳍突然拍向水面,惊起滔天巨浪。可浪头在触及岸堤前突然化作细雨,绵绵密密地浸润干涸的大地。我看见龟壳上的水珠越聚越多,渐渐汇成三条银链,分别流向村中的古井、干涸的荷塘,以及龟裂的稻田。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神龟已沉入江心。青鸟绕着村庄盘旋九匝,尾羽扫过之处,枯死的老槐竟绽出新芽。江面浮起朵朵青莲,花瓣上承载着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朝阳下折射出七种色彩。
里正赵伯突然冲进江水,虔诚地捧起一朵青莲。他布满裂痕的脚掌被水草割破,殷红的血珠滴进江水,竟化作一尾红鲤摆尾游向深处。晒场上的李二叔跪在湿润的泥土里,将白日私藏的半桶水倒回江中,浑浊的液体在晨光中竟泛出清澈的涟漪。
我握紧小妹冰凉的手,看着她干裂的嘴唇渐渐恢复红润。昨夜神龟最后望向我的眼神突然浮现脑海——那分明是悲悯,却更像某种深远的期许。江风裹挟着水汽拂面而过,带着青莲的清香和泥土的腥甜,我仿佛听见地底传来细碎的叮咚声,像是沉睡的脉络正在缓缓苏醒。
神龟没入江心的第七日,江面开始翻涌琥珀色的泡沫。起初只有老渔夫察觉异常,他们收网时发现渔获里混着发光的藻荇,入夜后竟在船头聚成流萤般的幽光。王寡妇家的水缸突然渗出清泉,水珠顺着陶壁蜿蜒而下,在灶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这是江魂在苏醒。里正赵伯用烟杆敲击青石,神龟留下的三道试炼,该开始了。他布满老茧的手掌展开泛黄的族谱,泛潮的纸页上显出新墨未干的批注:疏浚九眼泉、重植百里林、立誓三生约。
张婶带着妇女们跪在泉眼旁。干裂的泥地上残留着当年凿井的凿痕,最深处能没入三指。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