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端午她曾瞥见婆婆跪在此处烧纸钱,灰烬里混着细碎的锡箔元宝。
第二日送小虎去村小时,苏晚晴特意绕到赤脚医生家。土墙上计划生育好的标语新刷了白漆,窗台上晒着的车前草却已枯黄。王大夫从接生簿里抬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你说张淑梅县医院妇产科圣手,七五年下放咱公社接生过百来个娃。
蝉蜕从槐树枝头跌落,正掉进苏晚晴的粗瓷碗里。她盯着在糖水里沉浮的蝉壳,想起今早在公社看到的通知:县医院专家巡诊日定在初七,带队医生名叫张淑梅。
晒秋的玉米串在檐下晃成金帘子,苏晚晴连夜纳了双千层底布鞋。锥子扎破指尖时,血珠渗进青布面,染出朵暗梅。小虎趴在被窝里看她绱鞋底,忽然嘟囔:前日刘奶奶说,我亲娘做的虎头鞋可俊了。
月光泼了满炕。苏晚晴捏着针线的手一抖,孩子却已蜷成团发出细鼾,泪珠子挂在睫毛上亮晶晶的。五斗柜的玻璃罐突然映出陆振国的身影,他握着褪色的军用水壶站在门框里,喉结滚动的声音压过了蝈蝈叫。
初七那日飘起牛毛细雨。苏晚晴挎着盖蓝布的竹篮挤进公社大院,白求恩画像下支着张褪色的红十字篷。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正给春桃娘听诊,胸牌上张淑梅三个字泛着银光。
这是自家腌的糖蒜。苏晚晴掀开篮布时,小虎的疫苗接种本滑落在诊桌上。张大夫捡起本子,目光突然钉在孩子耳后,听诊器在掌心攥出深深的红印。
雨脚忽然急了。人群挤到檐下避雨时,苏晚晴感觉袖口被塞进个纸团。展开是潦草的字迹:今夜十点,公社粮仓后墙。
油灯舔破粮仓黑暗时,张淑梅的白大褂上沾着麦壳。她颤抖的手解开护士表,表壳内侧贴着张小照——穿碎花袄的姑娘抱着襁褓,耳后红痣如血。七五年腊月接生的男婴,后腰有块榆钱大的胎记。老医生声音像绷紧的棉线,孩子娘留了封信,说若是养不活,就去昆明寻他舅公。
苏晚晴想起给小虎擦身时见过的褐色胎记,形状正如初春的榆钱。仓顶老鼠啃噬麻袋的碎响里,张淑梅突然抓住她手腕:当年那产妇不是投河,是被人在砖窑……
夜风撞开破窗,吹灭了油灯。黑暗中传来粮囤倒地的闷响,苏晚晴再划亮火柴时,只见张淑梅歪在麦堆上,后脑渗出的血染红了白大褂领口。粮仓木门吱呀晃动,月光漏进来照着半枚带泥的军胶鞋印。
4
苇影摇秋
白露过后的苇塘浮着层薄霜,苏晚晴攥着断成两截的银锁片,看晨雾在残莲纹路上凝成水珠。昨夜背着张淑梅尸首回村时,老医生兜里掉出的接生簿正翻在
1975
年冬月页,墨迹晕染的陆宝二字旁按着枚胭脂指印,艳如新血。
晚晴,磨豆腐啰!春桃的唤声惊飞了苇丛里的绿头鸭。石磨盘上的露水映出苏晚晴发间的麦草,她推磨的手忽地一顿——磨眼里的黄豆混着几粒赤小豆,正是皖北人给产妇催奶的偏方。
豆腐屉压上青石板时,村口传来唢呐声。八人抬的柏木棺材经过晒谷场,纸钱雪片似的落在新收的玉米堆上。王神婆挥着桃木剑开道,经幡上接引西方的字被秋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斑驳的破四旧标语。
小虎突然钻进磨坊,冰凉的小手攥住苏晚晴围裙:娘,张奶奶棺材缝在渗红水……孩子耳后红痣涨得发紫,裤脚沾着河滩特有的腥泥。苏晚晴想起守灵夜瞥见的蹊跷——张淑梅发间别着枚生锈的产科镊子,正是原主当年偷换青霉素时用的那支。
豆腐挑子路过赤脚医生家,门板上新贴的封条交叉成刺目的×。隔壁油坊飘来炒芝麻香,赵寡妇倚着门框嗑瓜子:昨儿半夜瞧见陆家婆婆在坟岗烧纸马,纸马眼睛点得跟活人似的。
秋风卷着枯叶扑进篱笆院,苏晚晴撞见婆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