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手心里的雪花,看似美丽,却在触碰的瞬间,化得干干净净。
第十四章
婚纱里的红绳
腊月廿八的北方大酒店张灯结彩,旋转门上方挂着温张联姻的烫金横幅。我混在贺客里,雕花刀用红布裹着,刀柄还刻着温翠香的名字——那是她离开铁皮棚时落下的,刀刃上的刀疤,和我掌心的伤一模一样。
温翠香的婚纱是抹胸款,珍珠项链遮住了锁骨,却遮不住腕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绳——她把转运珠藏在婚纱里,绳结从手套边缘露出半截,像条濒死的鱼。新娘真美,不愧是大专生。宾客的赞叹声里,她的笑容像酒店水晶灯,璀璨却冰冷,耳后精心修饰的妆容下,那颗浅褐色的痣被彻底掩盖。
我在签到台看见她的记账本,封面贴着婚纱照,新郎的手搭在她肩上,而她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那里绣着极小的葱花图案——是二梅的手艺,她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回忆的针脚。
香槟塔搭到第三层时,我挤到舞台边,把红布包塞给她:里面是你的转运珠,还有......话没说完,温翠香的姐姐已经冲过来,指甲掐进我手腕:叫保安!别让叫花子弄脏了地毯!
温翠香的睫毛剧烈颤动,婚纱下的红绳突然绷直,像根拉紧的弦。她打开红布包,雕花刀的刀柄上,温翠香三个字被磨得发亮,旁边躺着那串断了又结的转运珠。扔了吧。她的声音轻得像婚纱上的蕾丝,却让整个大厅的喧嚣突然静止,我现在戴的是铂金手链,不需要这些破绳子。
香槟塔在此时倒塌,气泡酒流成河,映着她转身时婚纱的拖尾,扫过我脚边的红布。我看见她偷偷把转运珠塞进婚纱内衬,珍珠项链下的红绳晃了晃,像滴未落的泪。
深夜,我蹲在酒店后巷,看烟花在楼顶绽放,照亮了她房间的窗帘。突然有团火光从七楼窗口飘落,是燃烧的记账本,纸页上的蒜薹炒肉、梦想基金在火中卷曲,像我们曾在迎泽公园放飞的纸船。
我冲过去时,温翠香正站在消防通道门口,婚纱内衬被烧出个洞,红绳转运珠的绳结还冒着烟。为什么要烧我捡起残页,上面是她没写完的诗,顶针在雪地里生锈红绳在消毒水旁断裂......因为现实不是诗。她扯掉婚纱的头纱,珍珠散落在地,我算过了,嫁给银行职员,十年内能在河西买套房,而跟着你......她盯着我磨破的袖口,只会在铁皮棚里数一辈子硬币。
巷口传来婚车的喇叭声,新郎在喊她的名字。温翠香突然把转运珠塞回我手里,绳结处还带着灼烧的温度:还给你,从此各走各的。她转身时,婚纱的拖尾被风掀起,露出脚踝处的红痕——那是曾经在铁皮棚搬煤球时蹭的,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
我看着她坐上黑色轿车,婚纱的白在夜色里格外刺眼,突然想起2000年的春天,她在羊大碗的玻璃门前,白衬衫沾着杨絮,像片落在人间的云。而现在,那片云被染成了婚纱的白,飘进了再也触不到的天空。
雪在凌晨开始下,我在酒店后巷捡到半张记账本残页,上面是温翠香的字迹: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你案板上的葱花,被你切成细细的丝,在热油里香一次就够了。残页边缘焦黑,像她最后那晚耳后被烧掉的假痣。
北方大酒店的霓虹灯在雪光中闪烁,我握着冰凉的转运珠,突然明白,有些结局从红绳断裂的那一刻就已注定。温翠香耳后的痣,铁皮棚的煤炉,二梅的顶针,都成了雪地里的脚印,被新雪覆盖,了无痕迹。
当新年的钟声响起时,我站在空荡荡的铁皮棚前,看雪花落在小林早点铺的木牌上。木牌不知何时被人拆了,只剩钉子在墙上,像双空洞的眼睛。口袋里的转运珠硌着掌心,我突然笑了,原来最遗憾的不是失去,而是那些没说出口的我愿意,终究在现实的风雪里,冻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