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五章
木箱底的诗行
2005年的清明,我在铁皮棚的漏雨处发现了那只木箱。箱底的老陈醋早已挥发,瓶身标签上的糖醋鲤鱼字迹模糊,却让我想起温翠香穿红色大衣的那天,婚纱内衬里藏着的红绳转运珠。
木箱最底层躺着温翠香的笔记本,纸页被潮气洇湿,却依然能看清她画的早点铺规划图。旋转门要朝东开,这样早晨的阳光能照在葱花饼上,旁边配着歪歪扭扭的笑脸,像她当年在夜市摊选桌布时的模样。翻到最后一页,那首没写完的诗被雨水晕开,却多出几行新字,墨迹很新:顶针在回忆里发亮红绳在掌纹里生长而你切土豆丝的声音始终在午夜敲打着未愈合的伤——是温翠香的字迹,却不知何时写上去的。
我带着笔记本去了趟晋祠,转运珠的红绳在圣母殿的檐角晃了晃。卖香火的婆婆盯着我手腕:后生,这绳子断过又结,倒是比新绳更有缘分。她往我手里塞了张平安符,背面印着破镜重圆,突然想起温翠香的母亲曾说,她在酒店客房部总把客人的葱花饼摆成心形,像在摆给自己看。
二梅从晋南寄来封信,附了张照片:她在县城开了家裁缝铺,门口挂着蓝印花布的帘子,帘子上绣着葱花和麦穗。我爹说,当年在羊大碗,你师傅总夸你手稳,将来必成大器。信末画了个小顶针,翠香姐后来找过我,问我会不会绣婚纱,说她梦见自己的婚纱上全是葱花图案。
盛夏的傍晚,我路过北方大酒店,看见温翠香站在旋转门前,怀里抱着个婴儿。她的大衣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绳,婴儿的小袜子上绣着极小的葱花——是二梅的手艺。我们隔着马路对望,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摸了摸孩子的耳后,那里有粒浅褐色的痣,像极了2000年春天,她在羊大碗后厨递来油饼时的模样。
秋风吹落梧桐叶时,我重新支起了早点摊。案板用的是二梅父亲留下的枣木,边缘的麦穗图案里嵌着粒红绳的碎线头。有天清晨,穿校服的女孩蹲在摊前背书,笔记本上写着:鱼香肉丝要放十二颗泡辣椒,是时光的平仄。她抬头时,耳后闪过浅褐色的光,像颗突然亮起的星。
我终于敢翻开那本被烧过的记账本,残页上的梦想基金栏里,不知何时多了串数字:10352.7——是温翠香离开后,我每天攒下的硬币总额。原来有些坚持,就像案板上的刀痕,看似被岁月磨平,却在某个湿润的清晨,重新渗出当年的温度。
冬至那天,温母来送酸菜,袋子里掉出张酒店房卡:翠香离婚了,在307房,总说梦见煤炉灭了。老人的手不再发抖,她把转运珠穿在孩子的胎毛上,说这样孩子能记得,妈妈曾经有个会切土豆丝的爱人。
木箱底的诗行在煤油灯下泛黄,我摸着温翠香画的早点铺草图,突然明白,那些被现实碾碎的梦想,原来早就种在了彼此的掌纹里。红绳断过又结,顶针锈了又亮,而案板上的刀工,终究会把生活的苦,切成能下酒的葱花。
第十六章
晨雾中的转运珠
2010年的立春,北方大酒店的307房飘着葱花饼的香气。温翠香站在窗边,阳光穿过她新烫的卷发,耳后那颗痣终于不再被粉底掩盖,像朵开在时光里的小花开。孩子在幼儿园,她递来搪瓷缸,里面是刚煮的红枣茶,老师说他画的全家福,爸爸是个戴厨师帽的人。
我摸着缸子上的补丁,二梅的针脚还在,只是多了圈温翠香新绣的葱花。她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里面躺着修复好的红绳转运珠,绳结处缠着根婴儿的胎毛:在晋祠重新求的,师傅说断绳重结,更要用心。
我们沿着坞城路走,杨絮依然像雪似的扑在玻璃上。路过当年的羊大碗,店面已改成连锁快餐店,透明厨房里的厨师戴着统一的白手套,却再没人能把土豆丝切得像工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