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温翠香的母亲偷偷打来电话,声音压得极低:你姐翻出了翠香的大专毕业证,说要藏起来。她今晚把翠香锁在屋里了,说不让见你......老人的叹息穿过电流,孩子,要不暂时分开一阵子等翠香她姐消消气......
我握着听筒站在铁皮棚外,深秋的风卷着煤灰往领口灌。温翠香的窗台上摆着她晒的桂花,用纸盒盛着,像堆凝固的月光。凌晨两点,我听见熟悉的自行车铃在巷口响,抬头看见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抱着个布包狂奔而来,头发上沾着槐树叶——她跳后窗逃出来了。
我姐把转运珠扔进下水道了。她蹲在煤炉前烤手,脚背上的烫伤敷着牙膏,不过我捞出来了,你看,绳子断了,我用棉线重新系的。她举起手腕,红绳歪歪扭扭打着结,却固执地在火光里晃了晃,她说你给不了我未来,可未来是咱们自己揉出来的,对不对
我把她冰凉的手捂在掌心,突然发现她无名指根磨出了新茧——那是握擀面杖的位置。铁皮棚的铁皮被风掀得哗哗响,像在应和姐姐的话:对,咱们的未来,在案板上,在煤炉里,在每一张葱花饼里。
周末温翠香回家取冬衣,我偷偷跟到巷口,看见她姐姐正把她的围裙扔进垃圾桶:丢死人了,同事说看见你在路边卖早点,像个要饭的!温翠香弯腰捡围裙,姐姐的高跟鞋碾过她手背:明天去大酒店报道,不然别想进这个家门。
我冲上去时,温翠香正把沾满泥的围裙往怀里塞,指尖渗着血。她看见我,慌忙把我往后推:别过来,我姐会闹到早点铺去的......话没说完,姐姐已经转身看见我,口红在苍白的脸上扯出讽刺的笑:好啊,原来是你教唆她偷家里的东西,你知道那台缝纫机多少钱吗你赔得起吗
巷口的槐树落尽最后一片叶子,温翠香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姐,你总说钱,可钱能买到凌晨四点给我焐手的搪瓷缸吗能买到他为我刻的雕花擀面杖吗她举起那根缠着红绳的枣木擀面杖,这是他用半个月工资买的,刻着咱们名字的首字母,你有吗
姐姐的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最后的节奏,临走时抛下句话:下个月妈过寿,你要是敢穿围裙回家,就别认我这个姐。温翠香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蹲下来哭,红绳擀面杖滚落在地,像根被折断的肋骨。
我抱起她往铁皮棚走,她的眼泪渗进我领口:其实我姐说得对,我大专毕业,却在卖早点......我打断她:你教我认的那些英文单词,你记的饮食文化笔记,都是早点铺的秘方。将来咱们的菜单,会用中英文写,蒜薹炒肉的英文是Twisted
Curls
and
Pork,多好听。
她突然破涕为笑,鼻尖蹭着我胸前的面粉:是Garlic
Sprouts
with
Pork啦。红绳在她腕上晃了晃,像道不会愈合的伤,却也是最坚韧的锚。那天夜里,我们在缝纫机上补她的围裙,温翠香把姐姐扯断的红绳编成小铃铛,系在擀面杖上:这样擀面时,就有响声给咱们作伴了。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擀面杖的红铃却在每个清晨响起。姐姐的反对像深秋的寒风,吹得铁皮棚哗哗作响,却吹不灭煤炉里的火星。温翠香耳后的痣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像颗倔强的星,而我们,正用彼此的体温,把反对声揉进面团里,蒸成热气腾腾的希望。
二梅就是在这时出现的,带着裁缝铺的顶针和新裁的围裙布料,站在铁皮棚门口,笑出两个酒窝:听说你们缺帮手我会蒸花卷。温翠香握着擀面杖的手突然收紧,红绳铃铛发出细碎的响,像某种预兆,在渐浓的夜色里,轻轻摇晃。
第八章
擀面杖上的红铃
二梅来的那天,铁皮棚的铁皮正被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