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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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突然转向,吹散后半句话。但刘禹锡瞳孔骤缩的样子,让我知道他听懂了。
马鞭抽断柳枝的脆响中,我瞥见韩愈弯腰拾起了那片断枝。青皮上几道暗红的划痕,是我方才故意用指甲掐出来的——僚人用这种记号传递死讯。
驿站的油灯将尽时,我烧了《江雪》。
火焰吞噬孤舟蓑笠翁的翁字时,窗外传来铜铃般的笑声。一个赤足的僚人少女蹲在墙头,她脚踝上系着的银铃,和我在终南山古墓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大人要去柳州她歪着头,齿间咬着半片柳叶,我们那儿的鳄鱼,最爱吃说谎者的舌头。
火盆突然爆出个火星,照亮她脖颈上的刺青——三条波浪纹,正是古书上记载的蛟龙仆从标记。
我慢慢折起袖中的《捕蛇者说》草稿,纸角沾着韦执谊流放那夜的血。
6
柳江的水汽混着血腥味漫进官署时,我正在重写《捕蛇者说》。
墨汁在竹简上晕开,像极了三日前那个被鳄鱼撕碎的税吏的血。
窗外僚人的铜鼓声昼夜不息,他们正在庆祝又一个贡品的逃脱——那个叫阿蛮的少女被绑在祭台上时,咬断了祭司手指的模样,让我想起长安城头盘旋的秃鹫。
大人真要收留这个灾星书吏的笔尖在名册上颤抖,她身上流着蛟奴的血...
我搁下笔,看着庭院里蜷缩的身影。阿蛮正用石片刮擦脚踝的刺青,鲜血顺着青砖缝流到我的靴边,形成一条蜿蜒的小蛇。
去取《本草图经》。我突然提高声音,就说本官要查——蛇毒解法。
书吏仓皇退下后,阿蛮突然抬头。她眼底映着跳动的火把,像两盏鬼火:大人知道那晚祭司怎么死的吗她舔了舔虎牙,我把他推进鳄神潭时,您就在榕树后面。
暴雨冲垮城东堤坝那夜,我的案头多了份名册。
黑鸦军三百人,皆能伏水三日。阿蛮的湿发贴在脖颈上,刺青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蓝光,但他们要见大人的诚意。
她掀开藤箱,里面蜷着一条幼鳄。鳞片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文——和吐突承璀卧房梁上挂的镇邪符一模一样。
我提笔在《捕蛇者说》末尾添了段新注:永州之蛇黑质白章,触草木尽死。阿蛮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这种暗号。三年前岭南戍卒叛乱,就是用这首童谣传递集结令。
告诉你的族人。我掰开幼鳄的嘴,将名册塞进它喉咙,十日后大醮,我要看到鳄神潭浮起三百具官船水师的尸体。
阿蛮成为我的影子那天,柳州下了第一场雪。
她跪在庭中接过匕首时,发梢还滴着血水——那是今晨刺杀刺史时溅上的。我递给她一卷《江雪》摹本,她却在展开时僵住了。
大人...她的指尖抚过独钓寒江雪的钓字,那里被我改成了僚人的索命符号,您早知道我是巫女
窗外传来乌鸦的扑翅声。我望着长安方向逐渐聚拢的阴云,想起临行前刘禹锡塞给我的那张纸条。上面用沉水香写的慎字,此刻正在袖中发烫。
7
长安的钟声传到柳州官署时,已经带着血腥气。
我摩挲着刚到的密信——信纸用鳄鱼胆汁浸过,遇热显影。烛火烤过第三遍,终于浮出字迹:圣躬不豫,吐突夜宿长生殿。阿蛮的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刀柄上的银铃轻响,惊飞了檐下两只乌鸦。
大人等的东风来了。她齿间咬着半张人皮面具,那是从官船水师统领脸上剥下来的,三百黑鸦已化整为零...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冲刷着院墙上的新漆,却冲不掉那些用蛇血画的符咒——自从柳州大醮那夜,三百具尸体浮满鳄神潭后,这里的每一寸砖石都渗着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