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4
快递箱的胶带在指尖划出红痕时,我正蹲在奶茶店后巷的墙根下。
纸箱里掉出的速写本砸在膝盖上,画着海边奔跑的女孩,围巾角上绣着小小的小羽——是周临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像刻进骨髓的烙印。
诊断书从本子里滑出来,渐冻症晚期几个字在冬日的阳光里格外刺眼。
日期是我们相识的第100天,原来他早就知道,知道我在医院走廊啃馒头,知道我父亲的手术费还差八万,知道我们的未来从一开始就是被风吹散的沙。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是父亲病房的护士打来的。
我盯着速写本里未完成的船,突然想起他说过的看海,想起便利店暴雨夜他发抖的指尖,想起那些永远没说出口的其实我早就知道。
泪水砸在画纸上,晕开了海边的浪花,像他最后留给我的,一场永远到不了的约定。
父亲出院那天,我把速写本藏进枕头下,每页都贴着粉色丝带——和我织给周临的围巾同色。
奶茶店楼顶的晾衣绳上,我挂满了他的画,海风一吹,纸页哗哗作响,像他曾在对话框里发的奶盖吸管声。
每天凌晨三点,我都会给那个空号发消息。今天的月亮很圆,像你画的甜筒。
我学会修手机了,你的还能修好吗
父亲说,海边的月亮会跟着人走。消息框永远显示对方已拒收,但我知道,他的手机一定还连着充电器,像我们没说完的话,永远停在加载页面。
我买了和他同款的二手手机,调成深海蓝壁纸,用胶布粘好裂痕。
每晚抱着它睡,假装他只是加班到很晚,假装下一秒就会收到那句笨蛋,别省钱。
抽屉里的止痛片铁盒被我擦得发亮,里面装着他剩下的三颗药,像装着整个冬天的阳光。
台风天来的时候,是我们相识的第三年。暴雨砸在奶茶店玻璃上,我盯着手机屏幕,突然跳出条乱码短信,夹杂着几个清晰的字:小羽,海……心跳漏了半拍,那是他的语气,像从时光裂缝里漏出的碎片。
我疯了般冲向海边,工装裤被雨水浸透,脚底打滑摔在礁石上。
海浪咆哮着扑来,咸涩的水灌进嘴里,却比不上心里的苦。
远处的灯塔在闪电里明灭,恍惚间看见有人影站在防波堤上,举着半条深蓝围巾——和速写本里画的一模一样。
周临!我尖叫着跑过去,围巾在风里飘成一片云。
近了才发现,是棵被台风刮弯的木麻黄,树枝上挂着褪色的布料,边角处绣着模糊的ZL。
海浪涌上来,冲走了脚边的沙,像冲走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的温度。
蹲在沙滩上,我任由雨水混着眼泪流进嘴角。
口袋里的旧手机震动,是条自动发送的短信:周临,今天我没哭,你呢
屏幕裂痕里映出自己的脸,和速写本里的女孩重叠,只是围巾不再是粉色,而是永远缺了半条的深蓝。
台风过境后的清晨,奶茶店重新开业。我擦着印着月亮的玻璃杯,听见门铃响,穿深蓝工装的男孩抱着纸箱进来,袖口磨破的边缘露出苍白的手腕。
一杯奶盖。他说,声音像极了那年便利店的雨声。
我盯着他发抖的指尖,突然想起周临藏在围巾里的诊断书,想起自己藏在病历本里的CT报告。
原来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而我们能做的,只是在时光的裂缝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相遇的暴雨夜,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那个永不停机的忙音。
傍晚打烊时,我坐在后巷的墙根下,翻开早已泛黄的速写本。
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用粉色毛线绣的:小羽,每个甜筒月亮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