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慢慢摊开手心。
饴糖已经化了,糖汁浸透了纸条。
我哆嗦着剥开,就着厨房透出的微光,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等我能做主了,就回来接你。
墨迹很新,像是今早匆忙写的。
有几个笔画晕开了,像是被水渍浸过。
我忽然想起昨夜,庚午蜷在通铺最角落,借着月光在破账本上写写画画。
我问他做什么,他慌忙合上纸页:练、练字呢。
原来是在写这个。
雪落在我睫毛上,融成水珠往下掉。
我急忙把纸条贴在心口,怕雪水弄糊了字迹。
那时候我们多傻啊。
以为咬出来的疤能对抗岁月,以为一张纸条就能拴住命运。
却不知道,这世道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穷孩子的梦,连带着那点甜,一起碾碎在车轮底下。
——
庚午离开后的第二天夜里,济善堂起了大火。
那晚本该是我轮值洗夜香桶。
管事嬷嬷嫌臭,总把洗桶的活儿丢给我们这些年幼的孩子。
我蹲在后院井台边,寒风刮得木桶哐当响,手指浸在冰水里,冻得发红发胀。
忽然,前院传来一声巨响。
我抬头,看见浓烟从主屋的窗口翻滚而出,火舌眨眼间就舔上了房梁。
尖叫声四起,孩子们像受惊的麻雀一样从通铺里逃出来,可门已经被火封死了。
走水了!快跑——
管事嬷嬷的嘶喊戛然而止,一根燃烧的横梁砸下来,正压在她背上。
我僵在原地,直到热浪灼痛了脸才惊醒。
转身要跑时,火星子溅到堆在墙角的夜香桶上,轰地炸开一片火海。
剧痛从右腿蔓延上来,我低头,看见裤管烧着了,皮肉发出可怕的滋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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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比庚午咬我时疼千百倍。
我发疯似的拍打火苗,跌跌撞撞往后门爬。
身后传来梁柱倒塌的轰鸣,热风卷着火星子扑在我背上,像有恶鬼在追。
后门的门槛卡着我的伤腿,我拼命往外挣,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
终于滚到雪地里时,我回头望去。
济善堂已经烧成了火笼。
三十多个孩子的哭喊声混在噼啪的爆响里,渐渐弱下去。
雪落在我的伤腿上,居然不觉得冷了。
我想起庚午临走前留给我的纸条:等我能做主了,就回来接你。
现在,连等他回来的地方都没有了。
济善堂烧毁的那夜,我拖着被火燎伤的腿,在雪地里爬了半里路。
血从膝盖渗出来,冻成冰碴,每挪一步都像是刀子在刮骨头。
破庙里挤满了乞丐,我缩在最角落,和一只瘸腿的野狗争抢半块发霉的馒头。
狗咬了我的手,我咬了回去,满嘴狗毛和血腥味。
疼才能记住。
记住活着就得抢。
雪下了三天,庙里饿死了两个人。
第四天清晨,我扒了他们的鞋,换了一碗稀粥。
卖粥的老头盯着我手臂上的齿痕,咧嘴笑了:丫头,你这疤挺别致。
我没说话,把粥灌进喉咙,烫得舌头发麻。
——永和十二年,腊月廿三,小年夜。
街上张灯结彩,酒楼的香气飘出十里远。
我蹲在巷子最深处,看着富人家的丫鬟们提着食盒来来往往,油纸包里漏出的糕点渣掉在雪地上,很快被野猫舔干净。
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