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冲进卫生间干呕时,镜面倒映出背后隔板上的小广告:【专业洗白征信】。手指抹开镜面水雾,发现联系电话被谁刮去最后三位,残存的数字组合起来竟是母亲住院床号。
回到工位时,电脑弹出杀毒警告。蠕虫病毒正在啃食屏幕上的党徽图案,防火墙提示框里跳动着母亲透析时的静脉造影图。我疯狂点击关机键,主机箱发出垂死喘息,鼻孔突然涌出热流。
血滴在键盘F键上时,想起这是周雪教我用excel的快捷键。永远别碰网贷,她分手那晚把茶杯顿在民政局门口的长椅上,那是现代社会的血吊子。
手机再次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彩信。母亲插着透析管的侧脸特写下附言:【明天下午三点前处理】。照片边缘露出半截护士台,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正是我点击借款申请的时刻。
夜风掀开窗帘,带进张褪色的宣传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成果展】。举报电话那行数字正在月光下融化,滴在去年获得的平安建设先进个人奖杯上,镀金底座生出霉斑。
凌晨五点零六分,打印机突然自动启动。吐出的白纸上印满我的网贷合同截图,每张签名栏都盖着母亲的指纹。纸堆最下方有行小字:【您的通讯录好友正在接收逾期通知】。
我抓起碎纸机泄愤时,刀片卡住半张工资条。2023年8月应发工资栏的数字,刚好等于今早医院催缴的欠款额。
日光爬上信访信箱时,我把头抵在冰凉的金属投递口。箱体内部传来纸张霉变的酸味,混着母亲透析液特有的玉米糖浆气息。投递口边缘的倒刺勾住头发,让我想起儿时她替我拔去掌心木刺的黄昏。
6
白大褂审判
主治医师的白大褂下摆扫过透析液空袋时,我正用指甲抠计算器上的归零键。阳光从百叶窗挤进来,在他胸前工作牌划出囚栏般的阴影:【建议每周四次血液透析】。
腹膜透析对家属操作要求很高。他的钢笔尖悬在同意书上,就像每天给自己做四场无菌手术。诊室鱼缸里供氧泵突突作响,彩色锦鲤正在啃食同伴脱落的鳞片。
护士站传来压低的笑声:32床今早签了放弃治疗。两个粉色身影倚着配药车,手机屏幕映亮她们胸牌上的笑脸照,他儿子在阿里做程序员呢,听说股票套现了...
我盯着走廊电子屏滚动的费用清单,【透析器】单价栏的数字正在扭曲。母亲蜷缩在转运床上,胳膊浮肿处贴着昨天的留置针胶布,边缘卷起像块风干的馄饨皮。
用国产透析液吧。护士长递来平板,指甲盖镶着碎钻,进口的容易过敏。她身后铁柜里码着淡蓝色包装袋,生产日期被人用刀片刮去,露出底层印着的扶贫医疗专项物资。
自动贩售机吞下第三枚硬币时,我瞥见护工老张在防火门后招手。他围裙口袋露出半截超声检查单,上面画着个潦草的肾形轮廓:二十万现结,不用配型。
易拉罐在掌心变形,碳酸气泡顺着指缝滴落。上周病房里消失的17岁男孩,床头曾摆着和我同款的记账本。此刻他的空床铺着崭新床单,护理记录上写着转院治疗。
小林啊,保洁阿姨突然凑近,84消毒液味混着韭菜盒子气息,城西有个老中医...她掏出的药方上印着保险公司logo,背面是网贷平台的联系电话。
母亲忽然在病房哼起纺织厂厂歌,跑调的旋律撞上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她手指在空中织着
invisible的布匹,床头柜散落着用输液管编的蝈蝈笼——这是她给护士站孩子们准备的儿童节礼物。
缴费窗口队伍里,穿貂皮的女人正在哭闹:我爸是离休干部!凭什么不能走干保账户她的Gucci包撞翻我的病历袋,CT片飘出来时,我看见母亲萎缩的肾脏像两枚风干的枣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