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赵老爷踉跄着冲进房内,片刻后,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赵淑兰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留下一个瘦弱的女婴和她从未正眼瞧过的丈夫。
葬礼办得极为体面。赵老爷坚持要将女儿葬入赵家祖坟,而不是周文翰家的坟地——虽然理论上,她已经是周家的人。
你也配赵老爷对试图提出异议的周文翰冷笑,我女儿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至于你,不过是借来配种的牲口罢了。
出殡那天,周文翰被安排在送葬队伍的最后面,连孝服都是最劣等的粗麻布。赵承宗穿着雪白的孝衣,被赵老爷牵着手走在灵柩后面,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的父亲。
丧事过后,周文翰在赵家的地位更加卑微。新生的女儿被赵老爷取名赵念兰,交给乳母抚养,周文翰连抱一抱的资格都没有。他整日游魂般在府中游荡,下人们甚至懒得驱赶他。
唯一的变化是,赵承宗开始变本加厉地欺辱他。或许是受到赵老爷和王举人的影响,十岁的少年将对这个无用父亲的轻蔑表现得淋漓尽致。
听说你当年也是个读书人一天,赵承宗带着几个家丁闯进周文翰住的柴房,踢翻了地上简陋的铺盖,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周文翰默默拾起被踩脏的纸笔,颤抖着手写下父慈子孝四个字。
赵承宗接过来看了看,忽然哈哈大笑:就这连王先生一半都不如!说着将纸撕得粉碎,撒了周文翰满头满脸。
把这些破烂都扔出去!赵承宗指挥家丁将周文翰从家乡带来的几箱书籍统统搬出,扔进了后院的池塘。周文翰跪在池边,看着那些承载着他全部青春与梦想的书册慢慢沉入水底,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也随之湮灭。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金銮殿上,身着进士服,母亲在远处对他微笑。醒来时,泪水已经浸透了枕头。窗外,晨曦微露,赵府的下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劳作,没有人记得今天是他的生辰——四十岁生辰。
岁月如流水,转眼赵承宗已经十八岁,在县衙谋了个小差事。赵老爷日渐老迈,家业渐渐交到外孙手中。而周文翰,已经成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虽然实际年龄还不到五十。
老爷让你去正厅。一个丫鬟不耐烦地来传话,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主动找他。
正厅里,赵老爷坐在太师椅上,赵承宗站在一旁,已经长成一个俊朗的青年,只是眼中那股傲慢与当年一模一样。
周文翰,赵老爷直呼其名,承宗已经成年,你也该离开了。
周文翰茫然地抬头:离开
难道你还想老死在赵家不成赵承宗冷笑,外祖父仁慈,给你准备了驴车和盘缠,足够你滚回老家了。
周文翰的眼前一阵发黑。三十年前,他满怀壮志离开家乡;如今,他像一条老狗般被扫地出门。
念兰...我的女儿...他艰难地开口。
闭嘴!赵承宗厉声喝道,妹妹是赵家大小姐,跟你这个废物有什么关系
赵老爷摆摆手:给他十两银子,明天一早就送走。
走出正厅时,周文翰的腿像是灌了铅。路过花园,他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在亭子里绣花,眉眼间依稀有着赵淑兰的影子。少女抬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低下头去——她甚至不认识自己的父亲。
第二天黎明,一辆破旧的驴车停在赵府偏门。周文翰的全部家当只有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几件破旧衣物和那个当年被赵承宗扔进池塘、后来他又偷偷捞出来的小木马——断腿用细绳勉强绑着。
走吧。车夫不耐烦地催促。
驴车缓缓驶离赵府,周文翰最后一次回头,看见晨曦中的赵府大门缓缓关闭,将他三十年的屈辱人生永远关在了门外。
回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