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也笑,只是那笑里还带着三分泪意:那便写吧。写这哭声里的荒唐,写这世道里的糊涂,写我们这些竹林野人,如何在这礼教森严的牢笼里,偷得三分醉意。
晨光熹微时,他终于起身。素服上的血迹已凝成暗褐,倒像是给这孝服添了朵枯萎的梅。他走到灵堂外,望着天边将散的星子,忽然想起昨夜梦里母亲对他说的话——她说:嗣宗啊,哭够了便笑吧。这世间最难得的,原是哭笑随心。
他望着指尖残留的檀香,忽然觉得喉间腥甜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的竹香。那香是从他衣襟里透出来的,是母亲簪在发间的木钗。
第三章
广陵散尽
甘露五年的秋雨来得蹊跷,像是被谁泼翻了砚台,浓墨般的雨幕里裹着铁锈味。阮籍站在刑场外围,青竹伞骨被雨水洇得发沉,伞面上积着的雨珠成串坠落,倒像是给这刑场挂起了珠帘。他望着刑台中央那袭素衣,衣摆处还沾着昨夜牢狱的霉斑,可那人抚琴的姿态却清贵如竹——分明是嵇康。
监斩官的令箭还悬在半空,嵇康却已向狱卒讨来焦尾琴。琴身漆灰斑驳,是前日狱卒搜身时摔裂的,裂痕里嵌着干涸的血迹,倒像是给这琴添了道朱砂纹。他指尖抚过琴弦时,雨声忽而静了,满城寒鸦惊起,黑羽掠过灰蒙蒙的天际,竟像是被琴音劈开的墨痕。
嗣宗,接着。琴弦崩断的刹那,嵇康忽然将残琴抛来。阮籍伸手去接,虎口被琴轸划出血痕,却浑然不觉疼痛。那血珠滴在琴身裂痕里,与嵇康指尖的血融作一处,倒像是给这残琴点上了朱砂痣。
他抱着琴踉跄后退,听见身后百姓窃窃私语:这阮籍莫不是疯了嵇中散已伏法,他抱着破琴作甚
你懂什么!他忽然转身,眼底泛着血丝,却笑得分外清明,这琴里藏着半部《广陵散》,藏着竹林七贤的魂,藏着……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刑台上渐冷的尸身,忽然觉得喉间哽着块冰,化不开,咽不下。
当夜,阮籍在竹林深处埋琴。雨早已停了,月光从云隙里漏下来,将残琴照得宛如白骨。他跪坐在湿漉漉的竹叶间,指尖抚过琴身裂痕,忽然想起年少时与嵇康在山阳论琴——
叔夜,你说琴音当如什么十六岁的阮籍抱着新得的雷击木琴,发间还沾着竹露。
嵇康彼时正在斫琴,手中刻刀游走如飞,闻言头也不抬:当如松间明月,照得见山涧清泉,照得见幽兰吐蕊,照得见……他忽然顿住,抬眼时眸中映着星河,照得见真心。
可如今明月坠地,松涛尽寂,唯有这残琴躺在竹根下,与十年前他们埋下的那坛醉生梦死遥遥相对。阮籍忽然抓起酒囊猛灌一口,冷酒入喉时,他听见自己沙哑的笑声:叔夜啊叔夜,你总说琴音要照见真心,可这真心……这真心在这浊世里,原是最不堪一击的。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起宿鸟扑棱棱飞向天际。阮籍望着掌心纹路,忽然大笑出声——那纵横交错的纹路,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竹林主纹如竹干,支纹如竹枝,断纹如竹节,每一道裂痕里都藏着半生风雪。
叔夜,你瞧这长安城。他醉倒在嵇康墓前,指尖抠进泥土,指尖沾满竹叶碎屑,那些人还在算计如何青史留名,却不知史书工笔,最容不下真心人。他忽然想起昨日司马昭派人来劝他出仕,说阮公若肯入朝,当为天下士子表率。
表率他望着墓碑上斑驳的苔痕,笑得直不起腰。这世间的表率,哪个不是将心肝脾肺肾都腌渍在礼教里就像那醉仙楼的蟹粉酥,看着金黄酥脆,咬开却是满口腐朽。
叔夜,你听。他忽然竖起耳朵,眼底泛起几分迷离,这竹林里有风声,有虫鸣,有露水滴落的声响……他伸手去接竹叶上的残露,却接了满掌月光,可就是没有人心声。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碎玉般在林外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