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尺之下,此刻隔着麻布靴都能触到油脂的黏腻。
校尉可要押注阿史那抛着三枚波斯金币,黥面在烈日下泛着青紫。这个突厥血统的吐蕃俘虏总爱在蹴鞠赛开盘口,左耳缺失的豁口随着笑声翕张,像条呼吸的鱼鳃。
李昭刚要摇头,场边突然爆出喝彩。新兵赵十二正用头颠着藤球,粗布短打被汗浸透,露出后背刺青——竟是幅错绣的《兰亭序》。阿史那的金币叮当坠地:押三贯钱,赌那书呆子撑不过半刻钟!
未时三刻·蹴鞠场
藤球撞上李昭膝盖的瞬间,他嗅到了阴谋的气息。这球比军规制式轻了二两,皮革接缝处隐隐透出血渍。阿史那在场外吹响骨笛,音调与当年西市胡姬所奏如出一辙。
接稳了!赵十二凌空抽射,腰间突然寒光乍现。李昭俯身救球的刹那,瞥见对方绑腿里藏着吐蕃短刃。藤球擦着耳际飞过,带起的风里裹着石堡城特有的苦艾草味。
阿史那的骨笛声陡然尖厉。李昭旋身避开赵十二的扫堂腿,顺势扯开他的衣襟——锁骨处赫然烙着吐蕃六芒星!场边喝彩瞬间化作兵刃出鞘的蜂鸣,二十个观战的胡兵同时暴起。
申时·伤兵营
李昭将染血的蹴鞠按在赵十二胸口时,这个细眉细眼的书生正在呕出内脏碎片。某本名论悉诺...他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从鼻孔涌出,七岁被送到...长安崇文馆...
阿史那掀开帐帘闯入,手中骨笛滴着脑浆。他扯开赵十二的衣领,露出肩头新旧交叠的烙痕:吐蕃人给奴隶刺《兰亭序》,是要他们记住自己永远写不好唐字。
赵十二突然攥住李昭的护腕,力道大得惊人:石堡城...东南烽燧...话未说完,阿史那的骨笛已刺穿他咽喉。血溅在蹴鞠上,渗进十二片皮革接缝,像二十四个泣血的眼睛。
戌时·中军帐
好个蹴鞠藏锋!节度使崔希逸击案大笑,案头《金刚经》被震落在地,那吐蕃细作定想不到,我陇西儿郎拿蹴鞠练的是回马枪!
李昭盯着自己映在铜壶滴漏上的脸,忽然觉得陌生。三个时辰前,他亲手用蹴鞠拧断了赵十二的脖子——那触感与儿时在西市揉捏胡麻面团何其相似。阿史那跪在帐角擦拭骨笛,笛孔流出的血在青砖上汇成个残缺的六芒星。
报!传令兵撞翻灯架,东南烽燧遇袭!崔希逸的笑容凝固在油滴飞溅的瞬间。李昭握紧蹴鞠,发现血迹刚好勾勒出石堡城的轮廓。
子夜·烽燧道
阿史那的骨笛声引来了狼群。李昭伏在巉岩后,看着这个黥面胡兵脱下明光铠,露出满背的吐蕃经文。月光流过他脊梁时,那些文字竟如蜈蚣般扭动起来。
校尉可知阿史那用突厥语呢喃,手指在沙地画出六芒星,吐蕃人管这叫吞噬月亮的网...他突然扬手掷出骨笛,暗处顿时传来喉骨碎裂的闷响。
李昭的蹴鞠就是在这时滚入敌阵的。当十二个吐蕃伏兵跃起追逐藤球时,阿史那点燃了球内灌装的猛火油。烈焰腾空的刹那,李昭看见赵十二的鬼魂站在火中,正在临摹一篇烧焦的《兰亭序》。
黎明·饮马滩
李昭在河滩冲刷蹴鞠残片时,阿史那正用弯刀剥取吐蕃百夫长的面皮。这纹理适合做新鼓面。他舔了舔刀尖的血,就像二十年前唐军剥我阿姊那样。
河水突然变得粘稠。李昭低头看去,掌心漂着片带刺青的人皮,正是赵十二后背的永和九年。阿史那将骨笛浸入血水,吹出个破碎的音符:校尉现在该懂了——陇西大营的蹴鞠场,从来都是拿人皮绷的。
第五章
血磨金鳞
天宝二载·白露
洮水河谷的石头会吃人。
李昭的明光铠擦过崖壁时,金鳞与砂岩摩擦迸出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