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菊。她没有根,没有土,却用笑容把石缝里的每一滴露水都酿成了希望。
广慈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阿笑直打喷嚏。她坐在走廊的木椅上,看着护士给三叔清理伤口——伤口里嵌着碎石子,护士用镊子夹出来时,三叔疼得攥紧了床单。陈默生站在窗边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老周,照片和证词都送过去了好,明天见报前别让任何人碰原稿......
阿笑姐,小秀趴在她腿上,困得眼皮直打架,陈先生是好人吗
是好人。阿笑摸了摸小秀的头,比菩萨还好。
那菩萨为啥不救我们小秀迷迷糊糊地说,前儿个王阿婆的孙子饿死了......
阿笑的喉咙发紧。她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被阳光晒得发亮,想起破庙里那尊缺了半张脸的观音像——菩萨的脸都被炮弹炸没了,拿什么救世人可陈默生说,他们要做自己的菩萨。
小秀,她轻声说,菩萨累了,所以派陈先生来帮我们。等我们把吴二爷的坏事都抖落出来,就有好多好多陈先生来帮我们,到时候......
到时候小秀能吃上肉包子吗小秀打断她,嘴角沾着口水。
能。阿笑笑了,还能吃上美国罐头,喝上牛奶,穿新鞋子......
陈默生挂了电话,走过来轻声说:沈叔的腿要缝五针,得住院三天。药费我已经付了,护士说每天来换药就行。
阿笑站起来,鞠了个躬:陈先生,谢谢你......
别谢我。陈默生扶她坐下,要谢就谢你自己。要不是你那天在破庙笑出来,我早被疤脸阿四抓去喂鱼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这是我在印刷厂附近买的桂花糕,给小秀的。
小秀立刻坐直了,眼睛发亮:我要吃!
阿笑掰了半块给小秀,自己咬了一小口。桂花的甜香在嘴里化开,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爹娘带她去城隍庙,买的就是这种桂花糕。那时候天很蓝,她穿着新裙子,银锁片在阳光下晃眼。
阿笑,陈默生说,明天报道见报后,我想带你去仓库门口,让记者拍你和小秀的照片。他们问起来,你就说我们也想尝尝美国罐头的味道。
阿笑捏着桂花糕的包装纸,突然问:要是吴二爷报复怎么办
那我就写更多报道,陈默生的眼神很亮,直到他不敢报复为止。
夜里,阿笑睡在医院走廊的木椅上,小秀蜷在她怀里,像只小猫。陈默生守在三叔床前,借着月光看稿纸。阿笑迷迷糊糊地听见他低声念:......当我写下这些字时,隔壁床的女孩正抱着妹妹睡在长椅上,她的蓝布衫沾着血,却仍在微笑。这微笑不是麻木,不是妥协,是比任何刀剑都锋利的反抗——因为它证明,在黑暗最深处,仍有人相信光会来。
第二天清晨,阿笑被喧闹声吵醒。几个穿西装的人扛着相机冲进医院,为首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举着话筒喊:请问是沈阿笑女士吗我们是《大公报》的记者,听说您协助揭露了吴二爷的赈灾物资贪腐案......
阿笑慌乱地整理头发,小秀揉着眼睛坐起来,嘴里还叼着半块桂花糕。陈默生站在她身边,笑着说:阿笑,把银锁片露出来,那是你爹娘留给你的,最有故事。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阿笑想起破庙里的观音像,想起陈默生说她笑的时候菩萨也在笑。原来希望不是等来的,是像纸鸢那样,就算线断了、骨架折了,也要拼尽全力往天上飞。
中午,陈默生买了份《申报》。头版标题用大黑字写着:《赈灾物资堆满仓库,码头工人啃霉饼——吴记商行涉嫌贪腐调查》。照片里,阿笑抱着小秀站在仓库铁门前,银锁片闪着光,背后是堆得像山的罐头箱。
阿笑姐,小秀指着报纸上的字,这是我们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