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驴场铁门外拦住小满。她背着洗到发白的书包,拉链上挂着母亲编的平安结。休学申请批了。她把按键机塞给我,通讯录只剩三个号码:面馆老板、劳动局热线、殡仪馆值班室。
陈美凤追到县汽车站时,小满已经坐在去省城的大巴上。这个涂着斩男色口红的女人,挥舞着婚前房产证像面招魂幡:有本事别回来要嫁妆!小满突然摇下车窗,把铜铃铛扔进路边的臭水沟。金属撞击声惊醒了驴场的老种驴,它撞开栅栏狂奔三里地,最后倒在小满母亲坟前的柏树下。
我在小满租的阁楼里见过那个铁盒。褪色喜糖盒里装着母亲没拆封的文胸标签、被剪碎的
iPhone4
贴膜、还有张泛黄的欠条——陈美凤儿子考研费那栏按着父亲的手印。窗台上晒着打工妹们送的百家被,碎布里混着阿胶厂女工围裙的边角料。
清明节回村上坟时,我看见陈美凤在祠堂开直播卖驴皮面膜。滤镜下的林家牌位泛着诡异的红光,小满母亲的遗像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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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产品代言人。林阳蹲在房梁上嚼干脆面,突然朝镜头比了个中指:我姐在省城端盘子都比这干净!
昨夜小满发来按键机的最后一条短信:租到带厨房的公寓了。配图是灶台上煨着的当归鸡汤,砂锅把手缠着从旧书包拆下的红布条。窗外的霓虹灯牌映出状元考研四个字,玻璃倒影里,那个穿美容院制服的妇人正往行李箱塞房产证——她儿子终于考上了
985,而林家驴场的红布条,早被拆迁队的推土机碾进了混凝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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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夕
高考前一天傍晚,我在出租车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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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翻看那条短信。林小满发来的公寓地址在城西开发区,定位截图里夹杂着某团外卖的骑手轨迹。母亲突然伸手盖住我的手机屏幕,新做的美甲在夕阳下泛着珠光:酒店套房有营养师配餐,离考场就隔条街。
出租车拐过文化宫时,我瞥见小满拎着外卖箱从便利店出来。她剪短了头发,围裙兜里露出的按键手机缠着胶布,走起路时却还习惯性摸着右口袋——那里本该系着铜铃铛。司机猛按喇叭的瞬间,我们隔着车窗对上了视线,她扬起油渍斑驳的袖口比了个加油手势,笑容比便利店的霓虹灯牌还晃眼。
那晚我在酒店翻来覆去数羊绒地毯的穗子。凌晨两点,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弹出小满的定位共享。地图上代表她的蓝点正在考场周围移动,每隔十分钟就变换一个位置:24
小时便利店、晨光文具批发、同仁堂药店......
她可能在踩点。母亲翻身时带起一阵香风,休学生都这样。
我蜷缩在
800
针的埃及棉床单里,突然想起高二那年暴雨天。小满把最后一把伞塞给我,自己顶着书包冲进雨幕。那天她穿的旧帆布鞋在考场门口开胶,监考老师借了订书机帮她固定鞋底。现在那双打着补丁的鞋,正躺在我的行李箱夹层。
第一场语文考完,我在考点铁门外看见小满的父亲。他举着单反在拍高考加油的横幅,镜头对准的却是身旁穿真丝旗袍的陈美凤。女人的珍珠项链缠着驴皮手链——那是林家祖传的护身符,本该在小满母亲腕上化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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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重逢
叔叔怎么来了我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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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笔。男人尴尬地擦着镜头:小满说不用陪考,正好陪美凤去北大......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截断话音。陈美凤的
iPhone14
弹出视频通话,她儿子在清华园牌楼下挥手:妈,导师说保研要补两个项目!背景音里的鸽群惊飞时,我听见听筒漏出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