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鞋底。
入夜,全村狗吠如哭。我摸黑掀开窗缝,见月光下几十张黄符贴满院墙,独眼图案齐刷刷转向我家门楣。井口传来咚咚叩击声,像新娘的花轿在撞棺。
2.
祠堂梁柱上的蛛网簌簌落灰,烛火在祖宗画像上投下锯齿状的影子。族长杵着蟠龙拐杖敲击供桌,震得三牲头颅微微发颤:今夜若再出纰漏,守夜人提头来见!
六叔蹲在门槛上磨刀,刀刃刮过青石的声响混着嘟囔:供桌上猪头羊头摞得比山高,野狗闻见油腥早吓尿了,守个屁夜……他脚边竹筐里堆着发霉的糯米——去年中元节剩的驱邪粮,早招了鼠啃。我缩在香案阴影里,手指突然触到供桌缝隙里的硬物。抽出来一看,竟是张对折的黄符,朱砂写着:守夜人会被鞭笞二十。符尾独眼的血丝虬结成囚字,正卡在六叔佝偻的背影像上。
当啷!
族长猛地掀开铜锣,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撞。六叔的刀脱手砸中香炉,香灰扬了他满头,活像披了身丧服。
晦气!他朝供桌啐了口浓痰,正落在猪头暴突的眼珠上。那眼珠突然咯嗒一转,我慌忙攥紧黄符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祖宗牌位。
烛火噗地爆了个灯花,供桌下的阴影里有什么在蠕动。我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瞥见褪色的红桌布下伸出半截苍白手指,指甲缝里塞着朱砂屑,正把烂橘子弹向六叔脚边。
时辰到——闭祠!
族长厉喝声中,我溜出祠堂。摊开掌心,符纸上的独眼竟淌下一道血泪,渗进掌纹里烧得生疼。井沿方向传来瓦罐碎裂声,像谁踢翻了秀娘的嫁妆箱。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一声,祠堂外的老槐树突然簌簌乱抖,枯枝抽在窗棂上像厉鬼挠门。供桌上的长明烛噗地灭了,黑暗里响起细碎的啃噬声,像是千百只老鼠在啃祖宗牌位。
哪来的邪风!六叔骂骂咧咧去摸火折子,指尖刚擦出火星,供桌咔嚓裂成两半。猪头滚到门槛边,羊心啪嗒砸中族长衣摆,糯米混着香灰扬了满天,迷得人睁不开眼。
一道黑影从供桌底窜出,轮廓似狗却大如牛犊,绿荧荧的眼珠子滴着黏液。它叼起羊心窜向院外,尾巴扫过门框时,竟在青砖上烙下一串焦黑的符印。
畜生!那是给祖宗的东西!六叔抡起挑幡杆追出去,布鞋踩过满地糯米,粘稠的汁液咯吱作响。
黑影忽地刹住脚,回头冲他龇出两排人牙——整整齐齐四十颗,颗颗刻着囚字
六叔的嚎叫撕开雨幕:这他娘的不是狗——!
黑影一爪拍断挑幡杆,木屑扎进他腮帮子,血顺着下巴淌成红线。它喉咙里挤出女人的嗤笑,转身跃进祠堂后的乱坟岗。六叔踉跄着追到坟头,却见那黑影人立而起,褪去皮毛化作一团朱砂色的雾,雾里浮着秀娘惨白的脸。
祠堂内,族长用拐杖挑起半截烛芯,火光唰地映亮他铁青的脸:连条野狗都拦不住,祖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四个后生按住六叔的肩膀,将他脸朝下摁在裂开的供桌上。褪色的红桌布吸了血,渐渐洇成深褐色,像极了秀娘当年那件浸透井水的嫁衣。
啪!
牛皮鞭撕开雨声,六叔的惨叫混着雷声在梁柱间炸开。我缩在墙角数鞭痕,却发现每抽一下,供桌裂缝就多爬出一寸,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黄符——全是守夜人会被鞭笞二十的复写,符尾独眼随鞭响眨动。
第十九鞭落下时,六叔的呜咽已变成气音。最后一鞭抽在他后颈,族长忽然咦了一声。鞭梢卷起的不是皮肉,而是一缕湿漉漉的黑发,发丝末端连着半片头盖骨,骨头上赫然刻着秀娘的名字。
井口方向传来唢呐声,调子是喜轿的《百鸟朝凤》,却吹得像送葬的《哭皇天》。
井沿的青砖缝里渗出血浆,黏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