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亲的小村庄越来越近。天色渐渐暗下来,又渐渐亮起来。十九个小时的煎熬,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火车终于报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站名时,秀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扶着座椅,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随着下车的人流,踏上了家乡的土地。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混杂着泥土和牲畜粪便的味道。阳光刺眼,让她有些眩晕。她知道,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她逃离了三年的地方。
只是这一次,迎接她的,不再是那个沉默的父亲,而是一场冰冷的、迟到的葬礼。
第七章
荒芜归途
从镇上到村里还有十多里路。没有班车,只有跑黑车的摩托三轮,车夫是邻村的光棍汉刘老四。刘老四看到秀英,愣了一下,咧开缺了门牙的嘴,露出一个混合着惊讶和怜悯的表情:是秀英啊回来了
秀英点点头,声音沙哑:嗯,刘叔,去李家庄。
好嘞,上来吧。刘老四没多问,帮她把那个破旧的皮箱扛上车斗。他大概已经知道了村里发生的事。在这种小地方,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三轮车突突地发动起来,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前进。路两旁是熟悉的田野,有些地里种着玉米,已经长到半人高,绿油油的;有些地还空着,翻出新鲜的红褐色泥土。空气里有尘土的味道,庄稼的味道,还有远处飘来的猪粪味。这一切都和秀英记忆里一模一样,却又好像隔了一层无法穿透的膜。
路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几个坐在树下乘凉闲聊的老人看到了她,停止了说话,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带着探究和同情。秀英低下头,避开那些目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三轮车在自家院门口停下。秀英付了钱,刘老四帮她把行李卸下来,叹了口气,说了句节哀,就开着车走了。
秀英站在院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她记忆里那个家吗
院墙是土坯的,有些地方已经坍塌了,露出里面的碎石和干草。院门是两扇木板门,油漆剥落得斑斑驳驳,其中一扇虚掩着,另一扇歪斜地靠在门框上。院子里,曾经被爹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根杂草都找不到的空地上,如今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几乎淹没了那条通往屋门口的小路。那棵石榴树还在,枝叶倒是还算繁茂,但树底下落满了烂掉的石榴和枯叶,一片狼藉。屋檐下的窗户玻璃少了一块,用硬纸板胡乱糊着。
整个院子,弥漫着一股破败、荒凉、死寂的气息。
爹活着的时候,再苦再累,家里总是收拾得利利索索。娘走了以后,他一个人,既要下地,又要操持家务,却也从未让家里变得如此不堪。这院子,是什么时候开始荒芜的是爹的心气彻底没了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病得连收拾院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悔恨瞬间攫住了秀英的心脏。她仿佛能看到爹最后那些日子里的景象: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荡荡、日益破败的家,守着对亡妻的思念,守着对远方女儿的牵挂,身体一天天垮下去,心也一点点冷下去,最后,绝望地走向了那片埋着他一生挚爱的土地。
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嘶哑,绝望,像一头受伤的、濒死的小兽。她拍打着地面,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把这三年的时光倒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惊动了邻居。王婶和几个相熟的婶子、媳妇赶了过来。看到秀英瘫坐在地上的样子,她们也跟着抹眼泪。
秀英啊,可怜的娃,快起来,地上凉。王婶把她搀扶起来。
你爹…你爹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另一个婶子唉声叹气。
秀英被她们半拖半扶地弄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