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最里面,靠窗根子底下的左手边,俺瞅见了铁蛋的身影。
哟!铁蛋,好久没见着咧!
嚯!可不是,好久没见!
见铁蛋比俺想的还精神,俺这心窝子才算稳当些。把果篮放到他床边。俺俩扯了半晌闲篇,在病床边上笑闹,恍惚又回到村塾墙根底下耍弹弓的光景。
日头走得快,眼瞅着探病的时辰到了。俺该回咧......俺话音没落,铁蛋忽地沉了脸:前些日子在电话里头说过的......俺抢着问:是麻脸婆娘那档子事铁蛋搓着粗布条子裹的伤腿:许是俺多心......可每日这个时辰,总有个清洁工来......
你咋净瞎寻思!俺故意把嗓门扯得老高。铁蛋梗着脖子急了眼:都说是俺看岔了!怂包软蛋活该叫人笑话!穿堂里突然响起轮子的吱呀声,铁蛋猛地攥紧炕席:她来了......
门帘子一掀,进来个靛蓝粗布衫的老婆子。俺暗松口气——这不就是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么她挨个收了药汤罐子,最后转到铁蛋炕前。铁蛋扯俺袖子:快瞅她眉眼!
俺定睛细看那婆子的脸,后脊梁唰地沁出冷汗——活脱脱就是那麻脸婆娘的模样!那婆子冲俺们点点头,推着垃圾车往穿堂外去了。铁蛋直勾勾盯着俺:咋样是俺魔怔了吗
就是个寻常清洁工!俺嗓门虚得发飘。可那眉眼分明像那麻脸婆娘,在脑仁里洇开散不去。赶紧把伤养好了!别整天瞎寻思!俺撂下话就往穿堂外蹽。
月亮婆子的清辉洒在黄土道上,俺紧着碎步往家赶。那清洁工的脸总在眼前晃悠——麻脸婆娘癫起来可是要拿锤子夯人天灵盖的,方才那婆子倒安静得像尊泥菩萨。可要说不是同一个人,那眉眼咋就分毫不差
家里的木门闩插了三道,俺蜷在炕席上翻烙饼。夜风卷着野林子的腥膻气往窗根子底下钻,窗户上的树影子张牙舞爪。铁蛋说那婆子日日都来,明儿得再往卫生所走一遭......
果然还是很在意……
那天晚上,俺一直惦记着这茬,直烙饼似的翻腾到天明。
第二天,俺还是对清洁工的事放不下心,干脆提前收了短工的活计,往卫生所赶。
从俺做活的地界蹬着二八大杠到卫生所,得三炷香工夫。
等俺赶到时,月亮婆子早爬上了野岭子,探视时辰早过了。
俺晓得清洁工准回家了,可俺还是从偏门摸进去,先往铁蛋的病房寻摸。
蹑手蹑脚撩开布帘子,见病床四周的粗布帐子掖得严实。俺寻思他睡瓷实了便悄悄扯开条缝偷眼瞅。
哎呦喂!铁蛋惊得直往炕席里缩。
俺拍着他肋巴骨说:怕你闷得慌,俺来陪你唠唠嗑。
铁蛋感动的声气儿直打颤:这儿太闷!要不咱上穿堂喝酸梅汤去
俺应了声,把轮椅推过来,架着他胳肢窝往轮椅里挪。铁蛋压低嗓门提醒:穿堂在顶头,当心叫赤脚医生逮着!
俺俩跟偷油耗子似的贴着墙根挪,好几回差点撞上巡夜的,憋着气往犄角旮旯一蹲。好不容易摸到穿堂,和白天两样,穿堂里只亮着气死风灯的微光。
铁蛋突然说:这黑灯瞎火猫着,倒像那晚跟踪麻脸婆娘。俺接茬道:可不当时咋就迷了心窍要跟踪她......
话头一撂,穿堂里就剩野林子刮来的腥膻气。俺本想说今儿是为清洁工来的,可瞅着铁蛋还要在炕席上将养月余,怕说了又勾出他浑身起红疙瘩的症状。
铁蛋冷不丁问:你是为那麻脸婆娘来的吧俺装傻:啥他直勾勾盯着俺:甭蒙俺,准是!那清洁工瞧着像不像那麻脸婆娘......
叫他一通逼问,俺只得承认:模样倒是挺像,就是气质不像。铁蛋脑门子抵在轮椅靠背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