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气闷得跟老井似的:那天俺刚躺在病床上第二宿,折了的骨头疼得钻心,翻个身都难。熄了灯后,俺闭着眼数羊,刚迷瞪过去......
他忽然打了个颤:就觉着有双招子,跟锈钉似的钉在俺天灵盖上。
俺当是巡夜的赤脚医生,就没往心里去。可总觉得耳根子后头有哈...哈...的喘气声。
莫不是邻床的病号梦游了
俺闭着眼皮装睡,眼睛里咪出一条缝。看见粗布帐子叫谁掀开三指宽的缝,那缝里嵌着双招子,油亮亮的招子正往俺炕席上剜。嘴角还挂着笑,那笑跟老树皮似的,又冷又扎人。
俺后脊梁沟子洇湿了一片,硬是憋着气装睡。等天擦麻亮睁眼,粗布帐子早合严实了。可那老树皮似的笑,倒像在哪儿见过——可不就是前日收拾垃圾的麻脸婆娘!
铁蛋裹着蓝布衫,转着轮椅往俺跟前凑:那清洁工来收垃圾桶时,招子总往人身上黏。冷不丁抬眼,准能撞见她咧着嘴,那笑跟老坟头飘的磷火似的......俺攥着酸梅汤罐子的手直打颤,瓦罐沿儿磕得牙帮子咯咯响。
月亮婆子刚爬上野林子,穿堂里忽地亮起盏气死风灯。铁蛋!赤脚医生踩着碎步过来,粗布衫子扫过土坯墙,跟你说了掐灯后不许乱蹿!这位家属探视时辰早过了!铁蛋的轮椅叫医生推得吱呀响,临了铁蛋还扯着嗓子喊:过几天再来探视啊!
俺往卫生所外头蹽时,月亮婆子的清辉把黄土道照得泛白。前头苇子塘边猫着个影儿,粗布外褂上泔水汤子味儿老远就能闻见。那麻脸婆娘半蹲在垃圾堆里,手正往垃圾袋里塞垃圾。
俺猫在草窠里,瞅见她把垃圾分装进垃圾桶。酒精味混着腥膻气直往嗓子眼里钻,三伏天的夜风愣是激得人后脊梁毛炸起。那清洁工的垃圾袋鼓鼓囊囊。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吆喝。
俺说,咋还猫在这儿呢探视时间早过了,明儿再来吧!
是方才的那赤脚医生。
俺被唬得一激灵,忙应道:嗳,俺这就回去!回见...
说着朝苇子塘边张望,那麻脸婆娘的招子扫过来,直勾勾盯着这厢。
不省心的!赤脚医生啐了口,猫着腰转回穿堂继续巡夜了。
坏了!俺叫麻脸婆娘逮个正着!
俺胸口突突地跳,后脊梁毛炸起。是蹽还是去寻赤脚医生求助脑仁里搅成糊,偏那麻脸婆娘把招子挪开了,佝偻着身子收拾垃圾,垃圾分作三堆,活像没瞅见俺这人。
奇了!俺的目光钉死在水泥地上。原想着她要扑过来,哪成想只闷头分拣垃圾。粗布衫上沾着污泥印,小推车吱呀作响。莫不是认岔了人这麻脸婆娘当真与清洁工只是长得像
正犯嘀咕,那婆子忽地猫腰转过来,招子直戳俺面门:都长这般大嘞...
俺脑浆子嗡地糊住。长这般大她识得俺麻脸婆娘褪了油手套,月亮婆子的清辉泼在她的脸上。俺嗓门劈了,后槽牙直打颤,脸皮子怕是早扭成老树疙瘩。
麻脸婆娘走到俺跟前,拿眼珠子上下下地打量着俺:
长得跟老榆树疙瘩似的壮实了...多少年没见了参加工作了吧她这样问俺。
俺脑仁里嗡成浆糊,压根辨不出这婆娘葫芦里卖的啥药。
这老太太到底要做甚
是存心要臊俺的脸皮子
还是瞅着俺吓得跟落套牲口似的,要拿俺寻乐子
她究竟图个啥
莫不是要看俺后脊梁沁冷汗的怂样解闷
俺抿着嘴不言语,喉咙里像塞了棉花。
你那铁蛋兄弟也出息了...可惜,骑自行车摔折了腿。你这当哥的可得小心喽!她还在絮絮叨叨。
俺脑浆子搅成糊,实在对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