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老太太的话茬子。难不成她忘了旧年光景,在南山坳草棚子里对俺们下黑手的腌臜事这话茬哪像是从恶婆子嘴里吐出来的
麻脸婆娘脸上仍挂着笑,粗布衫子蹭着垃圾桶:还有个黑皮小子...可还安生
!!
这是要拿栓柱说事!
这老太太到底要作甚妖!
她倒像跟老相识拉家常似的,这光景实在瘆得慌。麻脸婆娘袖口沾着泔水汤子,油手套在月亮婆子底下泛着冷光。
俺死盯着这婆子,眼珠子恨不得在她脸上烙出窟窿。她莫不是要耍什么新把戏带玻璃窗的木门在夜风里嘎吱,穿堂里艾草烟味直往鼻子里钻。
过去...真是对不住啊...
麻脸婆娘说着就往俺跟前凑,粗布鞋底蹭着土坯台阶。俺后槽牙硌得生疼,往穿堂暗处退了三步,脊梁沟子洇湿了一片。
早该给你们仨崽子赔不是...
俺耳刮子嗡的一声。这老太太真要服软还是憋着新招眼瞅着她离俺就剩三指宽的间距,油手套都快蹭着俺粗布裤兜。
如今俺比她高出半个脑袋,膀子能顶她两个宽。心窝子突突跳地发狠:这婆子敢碰俺半根毛茬子,俺定要用锤子夯她个天灵盖开花!
麻脸婆娘扬起老树皮似的脸,招子直勾勾盯着俺。怪的是那招子里既没仇恨也没火气,倒像老井水似的死沉。
俺要给你们仨崽子正经赔礼...
她又往前挪,泔水腥膻气直往俺鼻子眼里钻。俺膝盖直打颤,扭头就往苇子塘边蹽,破草鞋在黄土道上扬起三尺灰。
蹽出半里地才敢回头瞅,月婆子清辉底下空荡荡。怪了,这老太太竟没追来俺猫在草窠里喘成破风箱,脑仁里洇开一滩墨坨子——这赔罪话当得真
俺踩着碎步溜回卫生所后墙,隔着玻璃窗缝瞧见麻脸婆娘正在分拣垃圾。油手套利索地收拾着,粗布衫子汗得能拧出水来。这光景跟旧年的恶婆子判若两人,倒真像个闷葫芦清洁工。
俺攥着棍子的手直打滑,后槽牙硌得生疼。
那天俺还是回家了。蜷在炕席上,脑仁里洇开混沌。人当真能转了性么旧年的光景里,那个害了大黑和二花,将俺和栓柱、铁蛋逼到墙根子底下,连草棚子都拆了的疯婆子,当真能说出掏心窝子的对不住莫不是俺的疑心病,将自个儿熬成了油盐不进的闷葫芦接了麻脸婆娘的道歉,就能将这刻进骨子里的阴魂散了
俺打定主意要再会会那麻脸婆娘。这回定要当面锣对面鼓的说道清楚!
月亮婆子爬过茅草顶时,俺方捱着炕席迷糊过去。
天擦麻亮,俺向做活的地界告了假,蹬着破二八大杠往卫生所赶。到了铁蛋的病房,将昨日的光景细细说与他。末了道出要寻麻脸婆娘对证的心思。铁蛋起先急得肝火窜天灵盖:那婆娘心肠黑着哩!俺拿枣木棍戳着水泥地说:莫非要在草窠阴魂里蜷一辈子
铁蛋闷声半晌,喉头滚着苦胆水:你要非去...俺陪着你蹚这道浑水...
穿堂里艾草烟味渐浓,眼瞧着探视时辰要到,轮子碾过水泥地的响动突地传来。来了...铁蛋嗓门劈着,粗布绷带裹的伤腿直打颤。俺拿袖口掩了鼻息,招子钉死在小推车旁。
嘎吱——嘎吱——
轮子在病床前歇了脚。木门吱呀推开,穿着粗布衫的麻脸婆娘猫腰进来,闷葫芦似的收拾垃圾桶。有卧炕的招呼声辛苦,她便拿棉絮般的声气应着,眉眼软得教人辨不出旧年的疯魔相。
待收到铁蛋病床前时,那婆娘始终耷拉着头,油手套攥紧垃圾袋。俺正捯不过气,铁蛋忽地扯着嗓子吆喝:喂!你这黑心肠的,算计啥咧
麻脸婆娘肩头一颤。
还还记着这肋巴骨上的疤瘌不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