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俺们,倒是把气全撒在两条狗身上,直砸得血点子溅在老树皮上。
栓柱非说天明要再进山。俺自然应承。这一宿在炕席上翻来覆去烙饼,刚见苇子塘浮起鱼肚白,三人胡乱塞了两块油酥馍,晌午前又摸到南山脚下。
为防再碰上那麻脸婆娘,俺们个个揣着长棍子,栓柱腰里还别着弹弓。这回不敢走老路,专拣茅草深的地方钻。日头明晃晃地照着,树影里斑斑驳驳漏着光,知了在树杈子上扯着嗓子叫,倒像昨夜是场噩梦。
越往昨日撞见疯婆子的地界走,脚底板越沉。枯枝落叶在鞋底下咯吱作响,三人都闭着嘴,昨夜的场景一一在眼前浮现。
待瞧见那棵歪脖子老榆树,手心早被冷汗浸透了。树根子边上蜷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大黑的尸首,叫血糊得辨不出模样。眉心钉着根锈钉,苍蝇围着打转,还有些叫不上名的虫子在血肉里钻。二花的尸身却没见着,许是被野兽拖走了。
俺们仨钉在原地,谁也不敢近前。日头晒得后脖颈发烫,却觉得有凉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树皮上还粘着半张泛黄的相片,叫风刮得扑棱棱响。
见大黑死的这么凄惨,俺后脊梁发毛,不由得想起昨日那麻脸婆娘。若是再撞见她,俺怕是也要落得同大黑一般下场这念头刚起,便像脚踩进了冰窟窿,只想赶紧往家蹽,半刻不愿在这野林子里多待。
这时铁蛋突然说:二花......二花的尸首咋没见着二花准还活着!栓柱跟着嚷:对!二花准是蹽了!八成躲在咱的草棚子里!俺也盼着二花平安,三人当即顺着南山坳的土坷垃道儿往草棚子奔。
眼瞅着草棚子的茅草顶从老树后头冒尖,打头的栓柱却猛然刹住脚。俺和铁蛋还当是撞见了那麻脸婆娘,慌得往草窠里一蹲,浑身汗津津的。俺偷摸抬眼瞧栓柱,只见他攥着枣木棍的手直打颤,嗓子眼发紧:这...这是啥
俺和铁蛋这才慢慢支起身子。草棚子上好似挂着啥物件,上面钉满密密麻麻的锈钉子。三人蹑手蹑脚挨近细看——竟是铁蛋昨日落在草棚子里的学生证!那学生证被百十根锈钉钉死在草棚子柱子上。
俺们仨杵在原地,后脊梁沟子把衣服洇湿了一片。这草棚子定是被麻脸婆娘寻着了!栓柱攥紧枣木棍,贴着土墙根往门边走。俺和铁蛋举着弹弓落后半步,眼珠子滴溜转的四下搜寻。
栓柱的手刚碰到木门,他猛地一推——娘咧!他嚎了一嗓子,摔在硬土坷垃上,连滚带爬往后退。俺和铁蛋举着弹弓往门缝里瞅,只见二花的尸首血糊得辨不出是什么动物,它的天灵盖上钉着根五寸长的锈钉,蛆虫在身上拱动。
铁蛋突然嗷地哭出声。俺们顺着栓柱哆嗦的指头望去,草棚子土墙和炕席上密密麻麻刻着铁蛋,咒你早死,粗粝的刻痕里还钉着铁钉。那钉在茅草屋上的学生证上,分明用钢笔写着村塾五年级三班铁蛋。
俺和栓柱快要哭了。
年级、班号,还有名字,都被那麻脸婆娘晓得了。
再逃不脱了。
俺和栓柱也马上要暴露。
俺们脑壳里空荡荡的。
咱们怕是要像大黑和二花似的,叫锈钉钉在天灵盖上……
栓柱说:找乡里治安员吧!真撑不住了。
俺慌得直打颤:若叫治安员晓得草棚子的事,还有昨昨晚扯谎来这儿的事,要叫爹娘知道,要挨笤帚抽的!
俺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比起麻脸婆娘,俺们更怕爹娘的责骂……
倒是铁蛋一直抽抽搭搭。
呜,呜……
俺这会连半句宽心话都憋不出。
铁蛋闷头扯下钉在茅草屋上的学生证,塞进双褡裢里。
俺们谁也没言语,摸着黑往南山坳下头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