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榆钱饭1961年4月的第一场春雨过后,林秀蹲在窑洞外的土坡上,指尖拨开枯草根部新冒出的嫩芽。
这些日子她养成了习惯——每天清晨都要查看野菜的长势。
当她的手指触到一簇灰绿色的藜科植物时,突然听见小川在身后喊:"妈!榆树!"林秀转身望去,四岁的小川正踮着脚拽她的衣角,另一只手指向远处。
孩子的手指瘦得像鸡爪子,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挖野菜时的泥垢。
顺着孩子的手指,她看见河岸边的老榆树枝头泛起一层朦胧的绿雾。
她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拉着小川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河岸,腰间拴着的小雨被颠得咯咯直笑。
站在树下仰头望去,枝条上缀满簇生的翅果,扁圆的榆钱还带着初生的嫩绿,在阳光下像一串串翡翠雕成的铜钱。
林秀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作为农学院讲师,她太清楚这种榆树果实的高营养价值——含铁量是菠菜的11倍,钙含量是菠菜的3倍,蛋白质含量更是高达43。
更重要的是,榆钱中含有丰富的果胶和粘液质,能在胃里形成保护膜,缓解长期饥饿导致的胃溃疡。
"小川,我们有吃的了。
"她声音发颤,弯腰折下一根低垂的枝条。
榆钱散发着清甜的草木香,小川好奇地摘下一片放进嘴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甜的!"林秀却突然按住孩子的手:"不能吃生的。
"她想起《中国药典》记载榆钱需加工食用,更想起去年冬天邻村孩子误食带虫卵的野果闹蛔虫的事。
但饥饿感很快压过了顾虑,她折下几枝榆钱塞进衣兜:"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
"回窑洞的路上,林秀注意到沿途的榆树都被人剥去了下半截树皮,露出惨白的木质部。
树皮剥痕还很新鲜,渗出的汁液在春风里凝成胶状。
她心头一紧——这是饥荒年代最残酷的生存法则,当榆钱被采尽,人们就会转向榆皮。
那些被剥皮的榆树,伤口处渗出透明的树液,像极了流泪的眼睛。
经过生产队仓库时,她看见墙上新刷的标语:"低标准,瓜菜代"。
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像是被饥饿啃噬过的痕迹。
仓库门口排着长队,几个面黄肌瘦的妇女正用木棍敲打装救济粮的布袋,希望能震出些残渣。
林秀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贴身衣袋里的半斤全国粮票——那是丈夫周建军偷偷寄回来的,她一直没舍得用。
窑洞前的空地上,几株去年秋天种下的荠菜已经开花。
林秀蹲下来检查时,发现叶片上有明显的啃咬痕迹——不是虫蛀,而是被人掐走的。
她苦笑着摇摇头,这年头连野菜都成了抢手货。
"妈,你看!"小川突然从棉袄内兜里掏出几粒麦子,神秘兮兮地摊开手掌。
麦粒已经发霉,表面长着灰绿色的菌斑。
"哪儿来的?"林秀警觉地环顾四周。
"仓库墙缝里捡的。
"孩子压低声音,"我每天都去,能捡五六粒"林秀的鼻子一酸。
她小心地把霉变的麦粒包进手帕——这些可以做种,等雨季来了试着种在防空洞里。
作为农学院教师,她知道用千分之一的链霉素溶液浸泡后,霉变种子仍有30的发芽率。
进屋前,她最后望了一眼河岸的榆树。
春风拂过,满树榆钱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风铃在歌唱。
这声音让她想起实验室里摇晃的离心管,想起恒温箱里抽穗的麦苗那些遥远得仿佛前世的记忆。
而现在,这棵老榆树就是她的实验室,那些榆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