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雾喷在树生脸上,你替我去青龙滩收笔债。
闪电劈开夜空,树生看见春桃咬破的嘴唇。她摇头时发间的银簪滑落,那是老陈头留给孙媳妇的。树生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雨,哑着嗓子问:什么时候
今夜。周瘸子扔来浸透的债契,五十块现大洋,少一分剁你根手指。他忽然扯开春桃的衣襟,雪白肌肤上蜿蜒着昨夜树生留下的吻痕,子时前回不来,这些印子就得用血来盖。
树生攥着债契往青龙滩狂奔时,听见春桃在喊他的名字。雨幕中的呜咽像极了十八年前木盆里的哭声,只是这次再没有老陈头能扭转船舵。他摸到怀里的银元,那是卖掉乌篷船的钱,本该用来买雕着石榴花的婚床。
青龙滩的老榕树下,债主撑着油纸伞等候多时。树生数银元的手突然顿住——本该五十块的债契,在雨水浸泡下变成了五百块。伞沿缓缓抬起,露出周瘸子堂弟阴鸷的笑脸:暴雨冲坏路基,涨价了。
树生后退时踩到湿滑的青苔,后脑的旧伤突然涌出热流。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债契在雨中燃烧,火舌舔过五百块的字样,将春桃画在他掌心的那个逃字烧成灰烬。
第三章
断桅渡
树生是被冰雨浇醒的。后脑黏稠的血浆已经凝成硬壳,掌心还攥着半张烧焦的债契。青龙滩的浪头拍在礁石上,飞溅的水沫里带着鱼腥味——这是二十年一遇的桃花汛。
他跌跌撞撞跑回村时,周家祠堂的红灯笼在暴雨中晃成血窟窿。春桃的银簪扎在门槛上,簪尾的梅花扣挂着半片染血的指甲。树生抓起簪子往河边跑,老乌篷船的残骸正在漩涡里打转。
芦苇荡深处传来布谷鸟的啼叫,三长两短。树生摸到系着红布条的芦苇杆时,春桃从腐草堆里钻出来,嫁衣下摆撕成布条缠在脚上。她扑进树生怀里时,腕间的银镯磕到他肋骨,两个人都疼得一颤。
他们灌我喝符水...春桃的牙齿还在打战,说要是怀了野种...树生捂住她的嘴,指尖触到结痂的咬痕。闪电照亮她颈间的淤青,那些指印比周瘸子的手掌小一圈。
旧船坞里藏着修补过的舢板,这是树生偷偷准备了三个月的退路。春桃蜷在舱底数干粮,树生扯下晾在桅杆上的红被面——那本该是他们的喜被。暴雨砸在船板上的声音像催命鼓,他忽然想起老陈头的话:桃花汛行船,九死一生。
但春桃的手已经搭上橹桨。她摇橹的姿势还像小时候那样,腰肢一拧便荡开三尺浪。树生望着她绷紧的侧脸,突然发现那个吮手指的奶娃娃,如今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河道在暴雨中暴涨,两岸的芦苇只剩尖梢在水面摇晃。舢板像片柳叶在浪尖颠簸,春桃突然指着前方尖叫。半截祠堂的飞檐从浑浊的水面刺出,雕着判官像的梁柱卡住去路。
抓紧!树生扑过去抢船舵的瞬间,后脑的剧痛像斧子劈进天灵盖。春桃的银镯擦过他下巴,船身猛烈倾斜。判官木雕的獠牙勾住春桃的衣袖,她在惊涛中绽成一朵血红的花。
树生扎进水里时,看见春桃的嫁衣在漩涡里舒展成珊瑚。他抓住她散开的腰带,却被水草缠住脚踝。春桃突然拼命摇头,鼓起的腮帮渗出气泡,手指向水面比划——周家的火把正在雨幕中蜿蜒逼近。
氧气耗尽前的刹那,树生摸到怀里的银簪。尖锐的簪尾刺破脚踝时,他仿佛听见十八年前木盆撞上乌篷船的闷响。春桃浮出水面换气的瞬间,他托着她的腰往船底塞:顺着暗流漂到鹰嘴崖...
火把的光晕在水面上晕开,周瘸子的铁锚砸在船舷。树生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故意踢起大片水花。他看见春桃咬着橹桨顺流而下,散开的黑发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追兵的声音渐渐远去时,树生的肺叶已经烧成火炭。他抓住漂过的棺材板——这是上游义庄被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