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结痂,树皮渗出琥珀色的泪。她踮脚往树洞塞进最后一张糖纸,粉色的,虽然在她眼里只是深浅不同的灰。暮色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的马尾扫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给誓言打上马赛克。
转天午餐时人群突然骚动。范瑶的饭盒被打翻在地,紫甘蓝沙拉被踩成烂泥——他们总拿她色盲做文章。我攥紧筷子,听见有人起哄:陈自溪不是总给她送创可贴吗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打来,我低头扒饭,米粒卡在喉间变成细小的刀片。
那天暴雨来得突然。我在器材室找到她时,湿透的校服紧贴着她圆润的肩头,像朵蔫掉的蒲公英。她没接我递去的毛巾,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为什么有人时你就变成哑巴她的手很烫,泪水在灰蒙蒙的瞳孔里打转,你每次买的蛋糕都很甜,可那些奶油抹在我伤口上,比他们的唾沫更让我疼。
梧桐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树洞里积蓄的雨水漫出来,泡烂了所有糖纸。我翻开她留给我的笔记本,最后那页蓝黑墨水被晕染成深蓝的旋涡。原来色盲症患者也能看见这么深的蓝色,当所有期待都沉没在泪海里。
指尖触到那页时,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13岁的字迹像刚抽芽的嫩枝,彩笔洇透纸背的银河二字上还粘着星星贴纸。我凑近闻见糖的气味——是当年她总藏在铅笔盒夹层的玻璃纸,此刻正在泛黄的纸页上褪成苍白的粉。
自溪说紫色是银河的静脉血。稚嫩的标注旁画着歪扭的星座连线图,铅色云层却从下一页开始蚕食星空。初三那年的字迹改用铅笔,用力划破纸面的厕所二字旁晕着褐色药渍。有滴泪痕在假装没认出来的认字上结成盐晶,灯光下泛着冷光,像她耳洞发炎时抹的药膏。
翻页时突然抖落半片银杏叶标本,叶脉间爬满蚂蚁大小的字:今天溪给我别了雏菊发卡,说我是银河系最勇敢的宇航员。背面却是钢笔捅穿的洞眼,边缘焦黑卷曲——是平安夜那晚她烧掉半本画册时,火星溅落的烙印。
赔钱货三个字被反复描摹成黑洞,吞噬了整张横线纸。在班长说笑的空白处,我摸到凹凸的刻痕,借着台灯斜照才看清是密密麻麻的救命,指甲划出的笔画里还嵌着煤渣跑道上的碎石子。下一页贴着半张作文纸,我获奖的《我的挚友》开头被她剪下来,背面用修正液写着:真正的挚友不会在暴雨天收走你的伞。
最后几页的纸张明显被水泡过,蓝黑墨水化开的我的错像溺亡的水母触须。有处皱褶藏着根蜷曲的头发,在放大镜下显出染发剂的橘色——是她被教导主任当众剪掉挑染刘海的那天。血迹在页脚晕成梅花状,旁边画着折断翅膀的雏菊,花瓣用我送她的荧光笔涂成灰色。
当翻到夹在封底的照片时,防盗窗外的惊雷正好劈开夜色。那是初二春游的合影,她偷偷用紫色画笔画了道彩虹罩在我头顶。照片背面贴着医药费收据,诊断栏的抑郁被她涂改成宇宙能量不足,而缴费人签名处赫然写着我名字的谐音陈朝夕,每一笔都带着将断未断的颤抖,像寒风中竭力抱住最后一片叶的枯枝。
五、溯流
冰面裂开的刹那,我听见羽绒服口袋里雏菊发卡撞击硬币的脆响。2004年的寒风卷着爆竹碎屑扑进领口,河岸的枯苇丛里结着糖霜似的冰凌。正要踩碎最后一片薄冰时,晨跑大叔的手掌像铁钳般箍住我的手腕,他军大衣领口露出的红毛衣领,让我想起范瑶总爱戴的那条起球围巾。
活着才能画完她的画。大叔喘着白气说。我低头看见冰层下的气泡正往上涌,像无数未说出口的话撞向囚牢。羽绒服内袋里那瓶安眠药硌着肋骨,药片摩擦声像极了初三那年,范瑶在女厕所隔间削抗抑郁药时的沙沙声。
墓园在城北山坡,第49级台阶有块缺角的青石板——正对着范瑶锁骨的位置。我常把新买的糖压在碑前,看蚂蚁排着队搬走糖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