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来时,枕巾湿了一大片。窗外,那朵最高的槐花终于坠落,在晨风中打了个旋,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第六章:音乐厅重逢
上海冬季的雨总是来得突然。我站在东方艺术中心的休息室里,看着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今晚要演奏的旋律——《无菌病房》,我的原创钢琴曲,灵感来自一个已经模糊的梦。
林老师,十五分钟后上场。场务小姑娘探头进来,眼睛亮晶晶的,VIP区已经坐满了,听说有几位音乐学院的教授专门从北京飞过来听。
我点点头,把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转了一圈。十年过去,戒指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内侧LYZ&LXZ的刻痕被磨得有些模糊,唯有那颗蓝宝石依然冷冽如初。
化妆镜里的女人已经不是我十七岁时的模样。及肩的黑发,眼角淡淡的细纹,唯有右眼尾那颗泪痣还在原位,像是一个固执的印记。我拿起琴谱,封面上印着今晚音乐会的主题:《岁月如歌》。
走廊尽头传来工作人员的说笑声,夹杂着天才钢琴家、最年轻作曲奖之类的字眼。这些标签像一件不合身的外套,我花了十年时间才学会如何穿着它自如行走。
舞台灯光亮起的瞬间,我深吸一口气。观众席像一片黑色的海,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像是遥远的灯塔。鞠躬,落座,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这个距离我练习过成千上万次。
第一个音符落下时,我听见观众席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穿了我筑建十年的平静假象。我的手指在琴键上微微一顿,但职业素养很快接管了身体,《无菌病房》的前奏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这是一首关于等待的曲子。高音部清澈如点滴瓶中的药水,低音部沉重如监护仪的心跳声。弹到中段时,我的余光瞥见VIP区第三排有个黑影动了动——那是一个穿黑大衣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下巴。
我的手指突然记起了另一种触感——冰凉的医用钢琴,少年带着药香的气息,以及雨夜里那个转瞬即逝的吻。音符在指下变得滚烫,我几乎要弹错段落,但肌肉记忆拯救了演出。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我起身鞠躬,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VIP区——那个座位已经空了,只留下一道阴影,像是谁不小心打翻的墨水。
安可!安可!观众的呼声此起彼伏。
我重新坐下,手指自动找到了《梦中的婚礼》的起始位置。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公开弹奏这首曲子,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已经结痂的伤口。
演出结束后的签售环节人潮涌动。我机械地在节目单上签名,对每一位观众的赞美报以微笑。直到人群散去,场务开始收拾场地,我才允许自己松懈下来。
林老师,您的东西。场务小姑娘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刚才有位先生让我转交给您。
信封很轻,没有任何署名。我道谢后走进化妆间,锁上门才拆开它。里面是一张照片——十七岁的陆远舟站在槐树下弹琴,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你弹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照片飘落到化妆台上。镜子里的女人眼圈发红,像是突然被拽回了那个夏天。门外传来敲门声,我迅速抹了抹眼角。
请进。
场务探头进来:林老师,您在找这个吗她手里拿着一个药盒,清洁工在VIP区捡到的。
我接过药盒,塑料外壳还残留着体温。说明书上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几个字被指甲反复划出深深的凹痕,几乎要穿透纸面。药盒侧面贴着一张便利贴:每日两次,饭后服用。——沈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