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软了三分:并非本官为难,实在是有乡民联名状告......契嵩趁机从袖中取出度牒文书,黄绢上的杭州僧录司红印清晰可见:自嘉祐元年至今,本寺共出度牒二十道,所得银钱半数用于修渠,他望向广场角落的放生池,池中锦鲤正啄食香客抛下的馒头碎,若大人嫌碾硙碍着河道,贫僧明日便拆了水轮。
李通咳嗽两声,转身对衙役道:既无大碍,便回吧。待官轿远去,苏轼忽然指着放生池畔的石碑,上面刻着灵隐寺长生库记,字迹已被香火熏得发黑:先生说以利和义,这长生库放贷收息,与商人何异契嵩凝视着碑上的岁息二分字样,想起三年前圆寂的住持永明禅师:寺院非真空,需养僧、刻经、修寺,长生库之利,正如农夫屯田,秋收而春种。
未时三刻,阳光斜照进藏经阁,契嵩与苏轼在转轮藏前驻足。八层木架上的经卷按《开宝藏》次第排列,中心的轴柱刻着《华严经》偈语,随着推轮转经,檀香与樟木香愈发浓郁。此转轮藏乃吴越国钱王所捐,契嵩转动刻着莲花纹的木柄,凡人推转一圈,便如读经一遍。苏轼伸手触碰经架,忽觉掌心触到凹凸的刻痕——那是历代僧人在经架上留下的指纹,像极了佛经里说的众生印记者。
山门外传来马嘶声,两个波斯商人牵着骆驼停在灵隐禅林匾额下,行囊里露出半卷波斯文《古兰经》。契嵩合十行礼,用梵语说了句阿弥陀佛,商人惊喜地回以安拉胡阿克巴——这是他在广州蕃坊学的波斯语。苏轼看着这幕,忽然想起在汴京见过的大相国寺,胡商与僧人共处一寺,各拜其神,却相安无事。
苏公子可曾想过,契嵩忽然道,儒释之道,犹如这转轮藏的中轴与经架,中轴不正则架斜,经架不重则轴晃。他指了指自己正在修订的《辅教篇》,贫僧写孝为戒先,正是要让世人知,佛心与孝心,本是一心。苏轼点头,想起家中父母,忽觉眼前的僧人不再是方外之人,而是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布道者。
香积厨的炊烟升上云峰时,灾民们捧着粥碗席地而坐,热气在春日的凉风中凝成白雾。契嵩望着他们衣上的补丁,想起自己早年在藤州的流浪岁月——那时他靠抄经换米,曾在破庙中遇着濒死的老妇,用最后半块炊饼救了她的命。如今身为灵隐寺首座,却要在度牒、碾硙、长生库之间周旋,究竟是护持佛法,还是迷失本心
大师,有施主求见。明心捧着个檀木匣,里面装着十道空白度牒,封面上盖着尚书祠部的朱红大印。契嵩皱眉——这是杭州知州送来的劝诱度牒,每道可换银百两,却要寺院承担招募流民为僧的责任。他忽然想起包拯奏疏里说的鬻牒之弊,甚于加税,指尖在度牒上留下淡淡的汗渍。
未时将尽,契嵩登上寺后山顶,望着山下的钱塘江潮。春日的潮水并不汹涌,却带着亘古不息的力量,正如佛法在世间的流传,总要经历泥沙俱下的过程。他摸了摸袖中的《辅教篇》手稿,上面新添的以佛修心,以儒治世八字,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或许,这便是盛世佛法的真义:在红尘中修净土,于烟火里证菩提。
山脚下的放生池传来锦鲤摆尾的声响,不知哪个香客又抛下了馒头。契嵩合掌闭目,听见苏轼在身后轻声诵念《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声音混着晚钟与潮声,在未时的山风里,织成一片温柔的网,网住了寺院的兴衰、灾民的悲喜,还有这个时代里,所有在儒释之间寻找平衡的灵魂。
申时·边塞(16:00-18:00)
镇戎军大营的点将台在申时初刻被晒得发烫,狄青的铁胎弓在手中划出银弧,三枝雕翎箭依次命中百步外的杨木靶心,箭簇没入靶心三寸,尾羽在风中轻轻颤动。他摘下青铜面具,露出左颊的刺字——那是早年为卒时烙下的赤籍印记,如今虽贵为枢密副使,却仍习惯在练兵时戴上面具,免得新兵见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