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着腕上空空的位置,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总说枸杞像红宝石。
清晨五点的面粉厂飘着陈年麦香,我在除尘器轰鸣声中擦拭机器。铁质传送带突然卡住,维修工骂咧咧地踢开机箱,泛黄的纸片如蝶群惊飞。我蹲身去捡,看见父亲工整的字迹铺满纸面——是九十九封未寄出的情书。
小芳同志:今天你弯腰扫麦渣时,头发扫到了我的扳手。我想说你的发梢比刚磨的面粉还白...最后一张落款日期是他们结婚前一天,明天我要在厂门口画第一百朵栀子花,若你愿意,就踩碎它走进来。
我攥着信纸冲出厂门。晨雾中,褪色的水泥地上,父亲用粉笔画的栀子花早已模糊成灰白印记。我摸出口袋里那截珍藏的粉笔,跪在地上填补残缺的花瓣。保安的脚步声逼近时,最后一笔刚好收梢。
母亲来送午饭时,正看见我被保安拽着辫子往外拖。饭盒摔在地上,腌萝卜滚进粉笔花丛。她突然发了疯似的扑上来,面粉从围裙口袋扬出,在朝阳下化作金粉。
这是我男人画的!母亲指着满地花纹,声嘶力竭的呐喊惊飞了屋顶的鸽子。厂长闻声赶来时,她正用衣袖拼命擦拭我脸上的鞋印,泪水冲开面粉,在脸上划出两道沟壑。
那天我们被辞退了。母亲却笑着把情书揣进贴胸口袋,说这是二十年来最好的生日礼物。回家路上经过废品站,她突然停下,指着锈迹斑斑的旧机床说:你爸在这给我做过银戒指,用车床铣的花纹。
二妹的速写本被债主撕碎那晚,她蹲在河滩拼凑残页。我举着手电筒,看月光在碎纸片上流淌,忽然发现每张建筑草图背面都画着星座。北斗七星勾连成屋顶,猎户座的腰带化作窗棂。
爸说人走了会变成星星。二妹把浸湿的纸片摊在石头上,我算过了,新家上梁那天,室女座正好升到房梁位置。
她颈间的玻璃瓶泛着幽光,父亲的血土在月光下宛如朱砂。我们没注意涨潮的冰河,直到小弟的砍刀当啷落地——他正用枸杞枝在沙地上演算什么,草稿列满砖块数与星轨的关联。
180块砖对应天鹅座α星!小弟眼里的血丝在月光下发蓝,明天运砖车会从东北方来,那个方位...他疯魔般的计算被母亲打断。她举着火把找来,棉鞋被冰水浸透,裤脚凝着冰碴。
那夜我们围着火堆烤脚。母亲拔下发簪挑破小弟手上的血泡,忽然说:你爸走的那天,北斗第七星特别亮。
搬迁前夜的暴雨冲垮了老屋最后一面土墙。我们裹着塑料布抢救家当时,地基坑里突然浮出个铁盒。母亲颤着手撬开锈锁,褪色的结婚照下压着存折——父亲偷偷攒的搬迁费,存款日期是他第一次流鼻血那天。
这够盖个阁楼。母亲数着发潮的纸币,突然指着存折夹页的医嘱单,你们看!在晚期脑瘤诊断书上,父亲用圆珠笔改写成轻度贫血。
暴雨浇透的枸杞田里,小弟突然狂奔起来。他抱着装满砖块的推车在泥泞中嘶吼:179!180!最后一块砖抛向地基坑时,阴云裂开缝隙,阳光正照在二妹设计的观星窗位置。
我们跪在泥水里砌筑第一块砖。母亲把存折埋进玻璃罐旁,红纱巾在风雨中猎猎作响。当小弟将枸杞木门槛卡进门框时,迁徙的雁群正掠过破碎的云层。
新居落成那天飘着沙尘。母亲执意要在客厅挂父亲遗照,位置正对二妹画的星空窗。我抱着父亲的工具箱布置阁楼,突然摸到箱底暗格——褪色的红纱巾里裹着手术同意书,父亲在背面写道:让芳带孩子们走,别治了。
搬迁车队喇叭声响彻戈壁时,小弟在房梁系上红绸。按西北风俗,该由长子抛洒五谷,可他刚举起簸箕就泣不成声。母亲踩着枸杞木门槛,把掺着血土的麦粒撒向四方:老张,回家吧!
夜风掀起二妹的速写本,星空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