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孩子排成蜿蜒的长龙,车轮碾过碎石路,朝着水库大桥疾驰。桥面坡度陡峭,孩子们兴奋地把脚搁在车架上,任由惯性带着车子俯冲,风掠过耳畔,卷起少年们的欢呼。有人提议比赛滑行距离,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里,卫东咬着牙冲了出去。
卫军在后座紧紧攥住哥哥衣角,车身却突然不受控地颠簸起来。下坡速度越来越快,前方棋摊近在咫尺,白胡子老头们佝偻的背影清晰可见。卫东猛捏刹车,金属闸皮与车轮却纹丝不动。爷爷闪开!闸坏了!兄弟俩的惊叫撕破空气,老人们闻声抬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抄起马扎撒腿就跑。
砰一声巨响,棋盘如蝴蝶般腾空而起,楚河汉界碎成木片,红黑棋子骨碌碌滚进草丛。卫东卫军摔在碎石路上,膝盖渗出鲜血,抬头便见十几个身影将他们团团围住。小兔崽子,赔我象棋!为首的大爷抖着棋盘怒吼,卫军吓得直往后缩。
这不是老张家的‘铁轱辘’嘛!人群里钻出个戴瓜皮帽的老头,浑浊的眼睛笑成缝,你小子命硬啊,车轱辘都摔变形了,人倒没啥事!在他说和下,孩子们手忙脚乱捡拾棋子,偏偏少了至关重要的车。正当卫东摸出皱巴巴的压岁钱时,河道里突然传来惊呼:哎哟!谁的‘车’砸我脑袋上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钓鱼小哥揉着后脑勺,鱼钩上正挂着枚红漆象棋。
围观者哄笑起来,可卫东望着前轮扭曲的车架,却笑不出来。那辆承载着父亲青春,又载着兄弟俩闯祸的自行车,此刻歪在路边,链条耷拉着,像是无声的叹息。
夕阳把大桥的影子拉得老长,卫东和卫军推着瘸腿的自行车往家挪。链条在车架上晃荡,每走一步都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在替兄弟俩哀鸣。卫军盯着哥哥后颈的血痕,小声嘟囔:要不咱藏到柴房卫东抹了把脸上的土,摇摇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推开院门时,张光荣正就着月光修补竹椅。酒精在他脸上洇出红晕,看见歪斜的自行车,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粗糙的手掌抚过扭曲的车把,喉结上下滚动:这是咋弄的卫军哇地哭出声,卫东梗着脖子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张光荣蹲下身,枯枝般的手指捏起断裂的闸线。七九年厂里奖励这辆车时的场景突然涌上来——他在车间连续三个月全勤,厂长亲自把自行车车票交给他,那分量,比现在攥着的断闸线沉多了。修不好了。他声音发闷,卫军抽噎着说:爸,我们挣钱给你买新的……
深夜,张光荣坐在堂屋抽闷烟。烟头明明灭灭,照见墙上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妻子还年轻,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卫东,自行车就停在身后。第二天一早,他扛着车去了镇上的修车铺。老师傅眯着眼打量:大梁歪了,前叉也裂了,修起来不值当。张光荣固执地掏出攒了半年的烟钱:修。
几天后,焕然一新的自行车停在院里。张光荣特意给车把缠了红布条,却不再往房梁上挂。卫东发现父亲骑车的次数变少了,更多时候,老人坐在门槛上,用细砂纸打磨掉新车贴,露出底下斑驳的老漆。某个夏夜,他听见父亲对着墙上的照片叹气:人老了,蹬不动咯……
第二年开春,卫东上了县里的中学。报到那天,张光荣把自行车钥匙拍进他掌心:骑车上学,路上慢着点。朝阳为二八车镀上金边,车轮碾过石板路,清脆的铃铛声里,两代人的青春在吱呀声中悄然交接。
6
添新丁
1993年的春末,鞍钢厂区的槐树又开满白花。张光荣坐在家属院的老槐树下,指甲缝里还沾着机油,却再不用赶早去车间。他摩挲着膝盖上那辆自行车的铃铛,听着卫东媳妇院里的笑声,铃铛忽然发出一声喑哑的脆响,惊飞了啄食槐花的麻雀。
爸!凤丫又要吃单饼!卫东的喊声从二楼飘下来。张光荣应了一声,慢悠悠起身。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