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抬。
年纪大会疼人!赵秀兰的刀狠狠剁在案板上,总比你那个短命鬼强!
土豆皮飞得到处都是,有一片粘在春梅的袖子上。她盯着那片薄薄的皮,突然想起李铁柱死时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煤灰和血混在一起,像团肮脏的泥。
晚饭,明天张家带人来,赵秀兰往儿子碗里夹了块咸菜,你姐要是再嫁不出去,刚给你换来的媳妇就别想过门了。
建国的筷子顿了顿,终于抬头看了春梅一眼。那眼神让她心里发冷——不是同情,而是埋怨。好像她不肯嫁人,耽误了他的好事似的。
夜里,春梅躺在空荡荡的炕上。秋菊的位置空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月光从窗户缝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她盯着那道亮光,突然做了决定。
包袱很简单:两件换洗衣服,三个冷窝头,还有她偷偷攒的七毛三分钱。临走前,春梅站在炕边看了会儿熟睡的父母。父亲打着呼噜,母亲嘴里还嘟囔着彩礼聘礼之类的梦话。她轻轻带上门,没惊动圈里的老黄狗。
山路很黑,春梅走得磕磕绊绊。有几次差点摔进沟里,幸好抓住了路边的灌木。天蒙蒙亮时,她走到了镇上。汽车站刚开门,一个打着哈欠的售票员问她去哪。
县里。春梅攥着兜里皱巴巴的毛票。
售票员瞥了她一眼:最便宜的车票五毛。
春梅站在车站门口,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远处有辆拖拉机突突地开过来,司机是个年轻小伙,穿着罕见的的确良衬衫。
大哥,春梅拦下车,能捎我去县里吗我可以帮忙干活。
小伙子打量着她瘦巴巴的身板和粗糙的手,点了点头:上车吧,正好缺个人装货。
拖拉机突突地开动时,春梅回头看了一眼家的方向。炊烟正从各家各户的屋顶升起,像一条条灰色的绳子,拴着那些走不掉的人。
县城比春梅想象的还要大。高楼、汽车、穿着鲜艳的人群,看得她眼花缭乱。拖拉机司机把她放在一个嘈杂的市场边,指了指西边:纺织厂在那边招工,不过要户口。
春梅在街上游荡了两天,晚上睡在车站长椅上,被巡夜的赶了好几次。第三天,她看见一家小饭馆门口贴着招洗碗工的纸条。
老板娘是个胖女人,满脸横肉,说话像打雷:包吃住,一个月八块,干不干
春梅忙不迭地点头。厨房后面有个堆放杂物的棚子,里面搭了张木板床,这就是她的新家了。
洗碗的工作很累,从早到晚泡在油腻的水里,手很快皱得像老树皮。但没人打她,骂她,这就够了。第一个月发工资时,春梅买了包水果糖,托回乡的卡车司机捎给秋菊。她没写纸条,也没留名字,只是想象妹妹吃到糖时的表情。
日子像水一样流过。夏天过去时,老板娘给春梅涨了工资——一个月十二块,还让她学做简单的菜。她剪了短发,买了件蓝底白点的确良衬衫,走在街上没人能认出她是那个山里的扫把星。
腊月里,饭馆来了个熟客——当年那个拖拉机司机。他认出了春梅,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妹子...就是嫁到刘家那个...生了个大胖小子。
春梅手里的抹布掉进了面汤里。她想起秋菊出嫁那天挺得笔直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刘家那小子别看个子矮,可疼媳妇了。客人继续说着,听说你妹子坐月子,他天天熬鸡汤...
春梅转身去擦桌子,手抖得厉害。她应该为秋菊高兴的,可眼泪就是不听话地往下掉。那天晚上,她梦见秋菊抱着个婴儿,站在柿子树下冲她笑。醒来时,枕巾湿了一大片。
春节前,老板娘给了春梅一个大红包——二十块钱。回趟家吧,胖女人难得温柔,大过年的,一个人怪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