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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扬州的第七日,母亲就开始咳血,我们混在流民队伍里往北走,她教我如何辨认路边的止血草。

    某日歇脚时,她指着官道上的车辙印说:看这车辕间距,是八百里加急的驿车。

    然后又让我摸车轮碾过的深浅:载重超过朝廷规制三成,必是夹带了私盐。

    深夜露宿山洞,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了六部关系图,月光从洞顶裂隙漏下来,照着她凹陷的双颊,她对着我一脸认真的说:记住,工部贪墨修河款,兵部倒卖军械,刑部...刑部专替他们料理麻烦。

    我蜷在她怀里数星子,发现母亲身上多了种铁锈味。

    一路上,母亲都在不断地絮叨,我没有丝毫的怨言,在认真努力的记住这些远离绣楼的知识。

    直到某个雪夜投宿客栈,她更衣时我瞥见小衣里渗出的黑血,原来那夜在破庙,她肋下早已中了毒镖。

    娘,我们去找大夫......我攥着她冰凉的手。

    珩儿,看好了。她蘸着咳出的血在桌案上绘图,这是玉京城七十二坊布局,朱雀大街第三棵槐树下埋着为娘备的户籍文书。

    烛火在她瞳孔里跳动,我忽然看清她眸底蛛网般的血丝,这个发现比父亲的死更让我恐惧,仿佛连河流中的最后一块浮木也要被急流卷走。

    母亲暴毙在了那年的谷雨。

    我们扮作卖唱的母子途经滁州,她在茶楼唱完最后一折《窦娥冤》,突然就栽倒在了台前,班主骂骂咧咧过来踢人,我扑在她身上,摸到后背溃烂的伤口已经蔓延至心口。

    小畜生滚开!班主揪住我衣领,愤怒的说道,晦气东西坏了爷的场子......

    我咬住他手腕,尝到了咸腥的血,混乱中有人惊呼:这孩子眼睛怎的着泛红光。

    后来我才知道,人在极度悲愤时,真的会流出血泪。

    在班主的拉扯中,母亲缝在我衣襟里的金叶子撒了一地,用最后三片金叶子买通义庄看守的那夜,从此无依无靠的我给母亲换上了完整的妆奁。

    螺子黛描过她稀疏的眉,口脂掩盖着她青紫的唇,正当我要为她戴上翡翠镯子时,发现了那镯子内壁刻着细小的工部督造字样,编号正是父亲弹劾运河贪腐案的年份。

    原来如此......我跪在棺椁前低笑,笑声惊飞檐下夜枭。

    月光透过义庄破窗照进来,母亲鬓边的绢花泛着尸首特有的青灰。

    偷来柴刀劈开棺木时,我的手很稳。

    母亲说过,裴家女儿要活成刀鞘里的刃,我把她沉入了运河最湍急的河段,云锦裹尸布在水面铺展如绽放的优昙花,成群鲶鱼聚拢撕咬时,我看着它们鳞片上反光的纹路,仿佛和工部侍郎衣摆的蟒纹一模一样。

    抵达玉京城那日,我在胭脂铺前撞见一顶八抬大轿。

    轿帘被风吹起的瞬间,我看见里头坐着个戴翡翠镯子的贵妇,腕间金镶玉镯子与母亲那只宛如双生,轿夫靴底沾着运河特有的红泥,随着步伐在地面印出断续的血痕。

    我忽然看清了这世道的戏码:女子描眉点唇是为取悦,男子冠带博巾是为欺世。既如此,何不偷天换日

    当夜我烧毁了所有女装,火焰吞噬最后一件并蒂莲肚兜时,我对着铜镜剃去额发,黄铜镜面映出个雌雄莫辨的面孔,耳洞结的痂像两粒朱砂痣。

    父亲,母亲。我将剃刀浸入血水,这人间既然容不下裴家女儿,我便教它认不得裴家儿郎。

    灰烬里扒拉出半枚未烧尽的银锁片,上刻长命百岁。

    我忽然想起七岁生辰那日,父亲握着我的手在祠堂写下清正二字,如今那祠堂怕是已改成工部粮仓,白蚁正啃食着祖宗牌位上的金漆。

    窗外更夫敲响三更,梆子声惊起野狗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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