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投出夏晚星十七岁时的舞台照,天鹅湖音乐响起的瞬间,大屏幕突然跳转到一段夜间监控录像。
摇晃的镜头里首先出现一双染血的芭蕾舞鞋。凌晨三点的医院走廊,月光在瓷砖上铺开冷白的河流,少女赤裸的足尖在河流上绽开血色涟漪。林深撞翻了面前的菊花篮,白菊纷纷扬扬落在黑色大理石地面——那是7楼神经外科病区,夏晚星病房外的连廊。
录像里的夏晚星穿着偷藏起来的演出服,薄纱裙摆下露出青紫斑驳的右腿。她双手扶着墙上的输液架,每一次旋转都伴随着监控拍不到的闷哼。林深认出那是《吉赛尔》第二幕的幽灵之舞,上周三他查房时,夏晚星还躺在病床上用平板看这部舞剧。
等我死了,就会变成穿白纱的幽灵新娘。她当时把化疗泵藏在被子下,输液管随着笑声轻轻摇晃,到时候天天半夜在林医生值班室飘来飘去。
此刻监控画面里的少女突然踉跄跪地,林深看见她后腰处的病号服渗出血迹——那是昨晚才缝合的腰椎穿刺伤口。夏晚星却仰头对着摄像头笑起来,月光给她苍白的唇涂上珠光。她伸手拆开头上的绷带,栗色长发像夜色倾泻而下。
这段视频...护士长红着眼睛递给林深一个U盘,是小夏用二十支止痛栓剂跟我换的。金属外壳还留着少女贴的水钻贴纸,蝴蝶形状的,和她心电图导联电极上的装饰同款。
屏幕上的夏晚星开始做挥鞭转。这个曾让她获得洛桑金奖的动作,此刻每个回旋都在瓷砖上留下血脚印。林深想起病理报告上的描述:骨转移导致胫骨呈筛孔状破坏。昨夜抢救时他握过那只脚踝,凸起的骨刺扎进掌心,像握着一捧带刺的月光。
三十三圈时她摔在消防栓旁,头磕在安全出口指示灯牌上。幽绿的光笼罩着蜷缩的身影,夏晚星却对着摄像头举起右手小拇指:林医生看好了,这是你欠我的第三十二个愿望。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在镜头前晃了晃,突然翻身用血迹在地面画了个歪扭的心形。
吊唁厅响起压抑的抽泣声。林深把手伸进白大褂口袋,摸到那张被血浸透的便签纸。昨晚手术前夏晚星被推过护士站时,突然挣扎着抢过医嘱本撕下一页。他展开皱巴巴的纸片,上面是用吗啡注射液写的字迹:最后愿望是看林医生哭一次。
监控录像终止在夏晚星对着镜头行屈膝礼的画面。她行的是《天鹅湖》中黑天鹅的礼,却因为膝盖肿胀行成了古怪的弧度。林深注意到她左手始终按着右下腹,那里有他们共同隐瞒了三个月的造瘘口——肠梗阻最严重的那周,她偷偷把引流袋绑在大腿内侧,就为了能穿着纱裙给他跳小段《胡桃夹子》。
哀乐换成《天鹅之死》时,林深在花圈丛中发现一个贴着迪士尼贴纸的骨灰盒。夏晚星的遗照旁摆着那双监控视频里的舞鞋,缎面上凝结着紫黑的血块。他蹲下身时闻到熟悉的晚香玉味道,鞋箱内侧用眼线笔写着两行小字:要变成雪落在林医生肩头要变成风亲吻他颤抖的睫毛。
冰棺合拢前的最后时刻,林深突然扯开自己的衬衫领口。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他把少女冰冷的右手按在自己左胸——那里新鲜浮现着玫瑰纹身,花瓣脉络是用夏晚星的病理切片编号绘成的。当殡仪师强行拉开他时,人们看见冰棺内壁布满带血的抓痕,像无数未写完的字母L。
住院部七楼最末端的储物间,林深在整理夏晚星遗物时踢翻了一个奥美拉唑药盒。彩色星星像溃堤的银河倾泻而出,撞碎了清晨从百叶窗漏进来的第一缕光。
他跪在满地星辰里拆开第一颗浅绿色星星,认出这是用3月12日的超声报告单折的。那天夏晚星第一次出现肝转移,检查时她盯着屏幕上的阴影突然笑起来:癌细胞长得好像梵高的《星月夜》啊。而皱巴巴的纸背面写着:今天林医生白大褂上沾了碘伏,像小熊座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