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妆未浓,裹一身银纱入厅。
赵爷是郑侯的亲戚,肥头大耳,醉眼如水,最喜艳中带残。
他瞥我一眼:听说姑娘手伤未愈,还能弹琴跳舞
我垂首低声:可。
甚好。他一拍掌,今日不喝酒,喝‘血色留香’。
左右小厮将银针递上,赵爷笑吟吟看我:刺一滴指血入酒,敬我三杯。
我咬牙不语。陆妈妈在旁轻咳:姑娘,别误了主子的兴。
我将手指送至银针前,狠狠刺下去。
鲜血溢出,顺着杯沿滴入酒中,滴答——滴答——红得鲜艳又淫靡。
赵爷接过来,一饮而尽。
他咂了咂嘴:真香。再来一杯。
我再刺一针,血溅杯沿。赵爷笑得眯了眼,众人起哄:再刺一点,赵爷今夜得平安百岁!
我仿佛成了一株开在杯中的花,瓣瓣剥落,只剩血香。
席中我只觉头晕眼花,手指灼痛如烧,血止不住。
赵爷却拍桌:来来来,听说你还会舞今夜便跳个《凤求凰》!
我起身行礼,银纱掩手,步入舞池。
灯光打在我身上,仿佛不是跳舞,而是剥皮。
我单手起舞,血渗透纱,染出朵朵殷红。每一转身,血线飞扬如花开。
赵爷仰头笑得畅快:你看,她这舞跳得多乖巧——像我去年打断那条猎狗,也这么听话!
一屋人笑成一团。
我闭眼,仿佛听见人群在狗叫,杯中在滴血,耳边是我母亲绣图燃烧时的噼啪声。
我不是在舞。
我是跪着,把命献出去。
回房时,我几欲晕厥,掌心的血早已浸透绷带。
卸下舞衣时,指节一抽,一枚细玉滑落。
是他给的那只环。
我从脖颈拔下来看,玉已碎了一角,钝裂如他那夜被砸断的指骨。
他也在厅中。他就在廊下,看着我笑着流血,看着他们举杯大笑。
他也流血,也咬牙,也一句不吭。
他们以为我们不喊,是认命。
可他们不懂——
我们不是认命,我们是在咬着牙,把这口血咽下去。
等哪天,笑着吐出来。
那夜风雪未停。
我将碎玉攥在掌心,埋入枕下。
闭眼时,我忽然想起他曾说过:
你总有一日,会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我忽然笑了,笑出血来。
我想告诉他:
我这手都断了,谁还肯娶我正经人家要花瓶,不要碎瓷。
可我也想告诉他——
我记着你说的这话。日后若活着,我就真当一回正经人家的姑娘给你看。
哪怕不嫁,哪怕没人认,只要我自己信。
5.
入冬后第一场雪来得凶。
白昼未尽,地上已积三分厚霜。
风像刀子,一路刮过绣春楼后院,把衣角吹得猎猎响。
书生被罚劈柴。
没人告诉我为什么,只听说是昨夜赵爷嫌他多看了我一眼,说奴仆没规矩,王忠便罚他三日内劈完整院冻柴。
他手背上还带着逃字的烙印,伤口未愈,手一抬一落,血便顺着斧柄流。
我站在角门,没走近。
他抡斧的动作太慢,每一下都像是往自己骨头上剁。
那声音不是咔嚓,是咚咚,沉得像心跳里断裂的东西。
忽然,他手下一歪,咔一声——柴没劈开,指骨却碎了。
左手三指,当场脱节,骨头穿皮而出,白惨惨地挑破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