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雪那天,雪下得很大。我穿上江暮舟不知从哪弄来的、半旧却还算干净的素色宫装。他用仅有的那点胭脂水粉,巧妙地遮掩了我脸上的憔悴和蜡黄,描画出几分我旧日的清丽轮廓。他甚至不知从哪弄来一小枝开得正好的红梅。
抱着小主子,就站在那株歪脖子老梅树下。他仔细叮嘱,眼神锐利,什么也不用说,就站着。雪,红梅,素衣,抱着孩子的女人……够了。
我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睡得香甜的小脸。他眉眼像极了萧承稷。
心跳如擂鼓。我抱着孩子,站在那株虬枝盘曲、覆满积雪的老梅树下。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怀里孩子的体温是我唯一的暖源。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几乎要被冻僵,绝望地以为计划失败时,远处传来了人声和脚步声。
明黄的仪仗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微微侧过身,让怀里的孩子,和我被寒风吹得微红、却更显楚楚的脸庞,清晰地暴露在来人的视线中。
脚步声停了。
我能感觉到一道极其锐利、震惊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
谁在那里!是太监尖利的呵斥声。
我没有动,只是微微垂眸,看着怀里的孩子,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雪花落在我的发间、肩头,落在孩子细嫩的额头上。
一片死寂。
然后,我听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声音:
……知鹤
萧承稷拨开挡在前面的内侍,一步一步,踏着厚厚的积雪,朝我走来。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死死地移到我怀里的襁褓上,瞳孔骤然紧缩。
他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风雪。十年未见,他眉宇间帝王的威严更重,却也刻上了更深的疲惫和疏冷。他死死盯着我怀里的孩子,声音干涩得厉害:这……这是……
我抬起头,泪水恰到好处地涌上眼眶,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襁褓上。我看着他,眼神里有委屈,有绝望,有深不见底的哀伤,唯独没有怨恨。
陛下……我声音哽咽,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这是……您的儿子。他叫……念稷。
萧念稷。念着萧承稷的稷。
这个名字,是我和江暮舟反复斟酌过的。既要戳中萧承稷的心,又要让他无地自容。
萧承稷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雪。他看着孩子酷似自己的眉眼,再看看我身上单薄的衣衫,破旧的宫装,和我身后那荒凉破败、如同废墟的冷宫院落。
他眼里的震惊,迅速被滔天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取代。他猛地回头,对着身后噤若寒蝉的宫人咆哮,声音震得树梢的积雪簌簌落下:谁干的!谁把她关在这里的!还有这个孩子……十年!十年了!
没人敢回答。苏皇后安排的照料,早已随着时间流逝,成了宫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萧承稷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猛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滚着玄狐毛领的明黄大氅,带着他滚烫的体温和龙涎香的气息,不由分说地裹住了我和孩子。
温暖瞬间包围了我冰冷僵硬的身体。
传朕旨意!即刻起,沈氏移居长乐宫!封……封为宸妃!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乱和后怕,召太医院院正!立刻!给朕的皇子和宸妃诊治!若有差池,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长乐宫。那是离他寝宫最近的宫殿,曾经是苏晚棠住的地方,后来她当了皇后,搬去了更气派的凤仪宫。
我被一群惊慌失措的宫人簇拥着,离开了那座囚禁我十年的坟墓。在离开冷宫大门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