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碗柜,拉开每一个抽屉,把里面那些杂七杂八的调料包、用了一半的酱料瓶、锈迹斑斑的工具全都哗啦一声倒在地上,手指在抽屉深处的缝隙里徒劳地抠挖,除了厚厚的油垢,什么都没有。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漫上来。我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灶台边,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角落那个笨重的铁皮面粉箱。箱子半开着,白色的面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层薄薄的霜。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会不会在最想不到的地方几乎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我走过去,把手深深地插进冰凉、细腻的面粉里。指尖在面粉底部胡乱地搅动摸索,粗糙的箱壁,扎人的面粉颗粒……突然,我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带着棱角的物体!
心脏猛地一跳。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面粉,手指用力,把它抠了出来。是一个深蓝色硬壳的笔记本。封面很旧,边角磨损得厉害,沾满了干涸的面粉,像蒙着一层灰白的尘。
这是什么存折不像。我疑惑地拂去封面的面粉,就着后厨昏暗的光线,看到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两个端正又显得过分用力、墨迹深深渗入纸页的字——账本。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李建国记。
李建国,我爸的名字。
一种莫名的、巨大的预感攫住了我,指尖冰凉。我捧着这个沉甸甸的、带着面粉气息的本子,慢慢走到前厅,在靠窗的一张油腻的桌子旁坐下。窗外的路灯透过蒙尘的玻璃,投下昏黄模糊的光斑。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郑重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翻开了那硬硬的封面。
扉页是空白的。再翻过一页,陈旧发黄的横线纸上,一行用蓝色钢笔水写下的字迹,因年代久远而微微晕染开来,却依旧清晰、工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1999年3月12日,剖腹产手术费4800元。
1999年3月12日。我的生日。一笔如此巨大的、沉重的起点。我的呼吸窒住了,指尖停在那行字上,微微发抖。那个我从未谋面、因生我而永远离开的妈妈,她的生命,就这样被冰冷的数字凝固在了这本账的起首。
我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一页一页翻下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几乎爬满每一页横线的字迹,用一种最朴素、最直接的方式,勾勒出我十八年来的全部轨迹:
1999年4月15日,奶粉(雀巢)一袋,42元。
1999年6月3日,打预防针(百白破),8元。
1999年9月10日,小棉袄(红格子),25元。
字迹起初很工整,后来渐渐带上了一些潦草和匆忙,但每一笔都记录得无比认真。那些数字,对应着那些早已湮没在时光尘埃里的琐碎事物——一件小小的棉袄,一罐奶粉,一支预防针……它们如此微小,却又如此具体,像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被这账本无声地串连起来。
翻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我看到了第一次上幼儿园的学费,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坏车筐的赔偿,小学时买《新华字典》的支出,初中参加数学竞赛的报名费,高中住校的第一个月伙食费……每一笔,都标注着日期,金额,用途。它们像一条条清晰的刻痕,忠实地记录着时间在我身上碾过的印记,也记录着一个父亲肩头不断累积的、无声的重量。
翻动纸页的手指越来越僵硬,视线也开始模糊。那些冰冷的数字,此刻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我的指尖和眼睛。十八年,六千多个日夜,浓缩在这本纸页泛黄、边角磨损的账本里。我仿佛看到一个男人,在深夜打烊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就着面馆昏黄的灯光,在油渍斑斑的桌子上,一笔一划,记下女儿成长所需的每一个铜板。那灯光映着他额头的汗,也映着他眼中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终于,我翻